第一天
昨天去了小象超市面试。
周五在图书馆,大概是因为盒马的价签到了,而我并没有什么耐心去研究它,所以莫名的感受到一种焦虑,又是那种原地踏步带来的感受。于是在Boss直聘上开始刷工作,刷到了小象超市分拣的机会,联系起来倒很快,说明了位置之后便被安排第二天去站点面试,待遇是每小时21元。
站点在西藏南路上,一个不起眼的门面,门口是半露天的空间,几辆小象超市的电瓶车停着,外卖员跑进跑出一片繁忙,墙上贴着绿色的招聘启事,和电瓶车、门头的颜色都完全一致,写着招副站长、分拣员、兼职,并留着一个面试电话。
我故意穿了一套朴素的衣服,屏蔽了之前上班买的贵的有品牌的衣服,之前查到站点里是有常温区冷藏区和冷冻区的,面试可能会试岗两小时,要带长袖衣服,我穿了一套黑色的长裤和短袖,外套放在包里,今天38度,太阳晒的我浑身汗湿,热气笼罩在额头里有点晕晕的。
招聘人让我直接进去找站长面试,掀开一样品牌颜色的绿色后门帘,今天外面热得不行,里面倒是舒适很多,门口一台电脑坐着一个人站着一个人,看起来是站长模样,我说明来意,他指示我去里面的站长处面试,原来里面还有一台电脑,坐着的人正在指挥站着的人看超时的单子和总体情况。
于是我打招呼说来面试,面试的过程很简单,一共也就两三分钟:
“你一周能做几天?”“除了一天要去医院,其他时间都可以,我是陪家人在上海看病的,最近几个月都在。”
“晚班能做么?”“晚班是几点?”“晚班是5到12点。”“可以的,我住的不远,晚上可以骑车回家。”
“一周去一天医院是周中还是周末?”“周中”
“嗯,好,我们这里正式工和兼职工接单都是一样的,不过要根据你的效率来,做的慢的大概15块钱一小时,快的能达到30多,我这里做的好的一小时也有二十八九块钱的。”
“是根据单量计件吗?”“不是,是根据效率。”
他说的并不清楚,我其实没懂那个工资计算的逻辑,但是我估计站长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太清楚,根据之前自己想象的面经,除了要体现自己还是缺钱的、住得近、能稳定做、能接受排班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要事儿少,尤其是我这种容易被拒绝的人,所以不敢问下去。
“好的,可以”
“行,那我就算给你通过了,今天太忙,没时间安排你试岗了,你去找招聘的人给你办入职吧。你就算过了,到时候过来上班再找人教你”
“好,那今天就这样?”“嗯”
坐着的人提醒了一下,还有健康证的事儿
“对,你还得去办个健康证,也不贵,大概一百多块钱,在医院办一下就行”
“好的”
于是走出站点,联系了招聘人,就算是顺利通过了。
这个工作的面试体验和之前习惯的白领工作完全不同,面试要比想象的简单很多,我并不知道有没有人会被拒绝,但猜想类似的工作是否通过,大部分并不取决于面试人的表现,而是站点最近缺不缺人。毕竟这种工作的流动性极大,难度又相对较低,所以能够解决紧缺人手问题才是站长的核心考虑。
出了站点,开始在网上找健康证的办法,小红书上的很多攻略都提到要空腹抽血,但是美团上一搜,很多民营的体检机构主打“免空腹,免预约,周末可做”,这大概就是他们获客的核心手段,匆匆定了一家,在上海体育馆附近,于是赶快过去做体检。
体检中心很有意思,似乎是专为各种入职体检而设的,来的人大部分都在附近的工地上上班,穿着解放胶鞋,磨的掉了颜色的背心和短裤,画像非常一致。体检的过程也很符合这类用户的需求,他们并非因关注健康问题而来,而是为了打工想要尽快搞定流程,所以所有的检查都非常迅速和敷衍,健康证要做四个项目,抽血、X光、肛拭和内外科普通检查,全程我大概只用了五分钟左右,和我抽血之后按压手臂的时间基本相等。
这里的引导员也非常因地制宜,在给人们指导的时候不用任何的专业术语,全都是大家听得懂的家常话,很多人都没有空腹过来,她很少提示血糖可能过高,而是问对方是附近哪个工地的,然后说那里不看血糖,你可以抽,大概对附近工地的体检要求都已经轻车熟路了。
晚上回家之后,我收到了招聘人发来的信息,要下载“小象超市丁香”APP,完成新人学习,学习是视频为主的形式,会讲一些基本知识,但几乎没什么用,比如视频提到“注意黑线商品”,在前面却没有任何地方说明了黑线商品究竟是什么,类似的情况不一而足。每个一两分钟的视频结尾,都会有两三秒钟回到一个slogan环节,那个slogan是“精细化标准作业,保体验、提效率、优成本”,我想这肯定不是为了学习的人而设计的,大概这个视频在互联网公司内部汇报时会很得不分拣的老板们喜欢,但针对分拣员,大概不会有人真的认真学习,系统认定的是否学习看的是视频是否完整播完,我从1播到了7就显示我已经学习了。
然后是考试,一共10道题目,每道10分,问题类似:
CW21-1-23-2-4代表哪个区哪个货架?(正确答案是常温区-1排-23列-2层-4格)
带泥的胡萝卜应该如何打包?A直接和其他商品包一起 B单读拿袋子包 C用卷带包好和其他商品一起包 D放在包装袋外面。
关于借用账号登陆分拣机器,下列说法哪一个是错的:A账号专人使用不能外借 B不可和其他人借用账号 C借用账号登陆则借用人和出借人都要处罚 D借用账号只有借用账号的人接受处罚。
其中一半题目大概可以根据常识来判断,剩下的题一开始是不会的,但是可以先乱选,一次不痛过之后,可以查看错题,然后重考,考试不限次数。第二次考时,和第一次的题目稍微有些差异,但已经有一半的重叠,于是我又一次不过之后,第三次考就全是我见过的题目了,顺利拿到100分通过。
学习结束之后,我还是没有收到签署协议的短信,对方说让我等等,今天再去催,对方只说反馈一下,于是我暂时决定先不去管它。
在微信上联系了店长,咨询能安排我试岗的时间,站长过了几个小时回我(大概下午是比较忙的),“明天下午两点来上班”。
我不知道是直接正式上岗还是去试岗,不过秉承着事儿少好管理的人设,我回复“好的,我明天准时到”
明天就正式上岗了,希望一切顺利。
第二天
昨天是分拣的第一天,站长让我下午两点钟到站。
上午醒来发现收到了协议签署的链接,美团相对还是正规的,协议字很多,密密麻麻,不过看得到是每月15号发工资,于是简单完成了签署,吃了早饭准备出发。
一点左右的时候,突然开始下起了雷暴大雨,我跟辛儿发微信,拿之前做户外领队的话安慰自己“一段精彩的旅程,必有动荡的开始”,辛儿则说,水是财,说明我要发财,哈哈哈。
登山鞋太重,为了分拣,就穿轻便的跑鞋,在雨里毫无防御力,只能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一路担心脚湿,因为下午还要进冷库,怕自己感冒,最后勉强控制着只让脚面上湿了一点。
差不多准时两点到站,进去找站长,站长正在努力的搬运货物,过了一会儿指认了一个小伙子来带带我。
小伙子看着年纪很轻,大概也就是20出头的样子,穿着白色的滑板鞋,牛仔裤是粉色的,上身一件李宁的卫衣,头发似乎好几天没洗过了,耷拉在脑门和耳边,给本来挺帅的长相拖累了几分。他叫代兴举,兴盛,举人,家里起名的时候大概向其中安放了很多美好的祝福,不过看目前的情况,也许这些祝福都是没有实现的。
小伙子讲话声音稍微有点含糊,不过人很好,带着我了解机器、货架,将分拣货物的流程,事情讲的很清楚,我也很快就大概知道了基本流程,然后我跟着他一起拣货物。他很聪明,这点从拣货就能看得出来,每个商品显示出来,他几乎不用查货架号直接就能知道在哪里,每次都精准前往,拿的很轻松,对比站里其他分拣员跑来跑去,他走的闲庭信步,而且过了一会儿就能看到他的时效在站内是排第一的。
除了聪明之外,他还有一个很可贵的点,就是依然对世界和他人有美好的印象和施与,打包台上的易碎贴,他每次走过来都会把长出来的纸头撕掉,这样可以方便其他拿货的人,走在路上看到掉在路上的商品也都会捡起来放回原位。他一直跟我说,如果有找不到的就遇到谁问谁就行,他也一直会用自己的时间去告诉他人什么东西在哪里。跟我说检查单子的时候,说的是要拿准,不然耽误的是大家的时间。每次分拣台上有其他人扔下的袋子,他就不会去拿新的,而是尽量用丢下来的袋子,跟我说每个月站里的袋子是有限的,有时候到后面可能不一定够,所以还是要节约,“我们没法管别人,但是自己可以尽量做好”。跟我说检查货物状态的时候,他说你就像你是顾客的话,你想不想要这个东西,你买东西也是为了要自己吃得满意嘛,虽说这只是个服务于减少客诉的SOP,但他还是能共情订单背后他服务着的消费者。
我很好奇这样一个聪明善良的小伙子,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他带我去后门抽了根烟,于是我加上了他的微信,也聊了几句天,他是贵州人,站里的很多人也都是贵州的,今年确实是二十刚出头。不过其他事情,目前还不太方便问,小伙子内心很善良,但外表痞痞的,不愿意多说话,我问他一些比如全职待遇、兼职做多久,他基本回答的都很简短“这个要看你自己”。我料想他心中大概也有给自己期待的人设,而关系需要靠后面慢慢找机会打开,所以先不着急。
四点钟之前,我跟着他跑了一些单子,他拿枪也让我去试着拣了几单,这时候我看我手表上的计数器,已经走了七八千步。中间我去找站长说明了进度,他先是让我多看看打包,然后让我试拿几单,都完成之后再去找他,他一台手势“来~”。于是跟着他进了电器房,他拿起一台机器,说这个就是扫描枪,让我登录账号,我登录之后发现,原来就直接开始分拣了。
很多线下的工作,是没有所谓缓冲期的,开始做的意思就是直接上手开始做,之前找工作的时候,入职前总要给自己几天时间,做做心理建设,安排下生活,但在这里,过渡的时间就只有那一分钟,你必须马上进入状态,开始干活。
我们站一共有五个区域,常温区、冷藏区、冷冻区、果蔬区、水产区,分别有各自的代号,每个区域里有很多货架,货架又分成不同的层、格,机器上会提示五位数字,分别对应区域、排、列、层、格,收到单子之后,找到对应的货架,先扫描货架号,然后扫描商品,正确和错误机器都会有提示,拿好商品之后打包起来送到包装台,一共有八个包装台,分成ABC三层,打包完毕放在对应的台子上即可。
站里大概有三个角色,理货员,分拣员,外卖员,理货员保证你去拿的时候货架上一定有货(但是不能让超市面积太大,所以每个货架的货也是不多的,他们必须一直快速的补货),分拣员拿货和打包,外卖员送走,每次我把货刚捡出来,外卖员也就正好是过来拿这单的时间,美团的系统还是强大的。
常温区大概二十多度,冷藏区3-5度,冷冻区是零下,所以怎么穿衣服是一个比较难的事情,有些年轻人会穿短袖,有的则穿着军大衣,我穿了薄卫衣和薄外套,每次尽量在冷冻区不要待太久就好。
一般的打包是把商品袋子扎起来,贴上自己的分拣单即可,但涉及到冷冻,就需要特殊打包,首先是把货物和冰袋一起放在塑料袋里扎紧,然后外面要套上冰粒膜,冰粒膜外面还要放保温箱,所以打包非常繁琐,大家都不太喜欢收到有冷冻区的订单,很占用时间。同时冷冻区很冷,加上里面的商品摆放总是乱乱的,经常在货架上找不到对应的品。还有就是我们的扫描枪,在冷库里呆久之后出来,会因为雾水短暂失效,也很麻烦。所以每次收到冷冻单子的时候,都会听到有人在骂脏话。
站里的货架按理说应该按照数字顺序走,这里也确实有一个大概的顺序,但也不是完全的有序排列,总有些特殊情况,比如对面货架,比如地堆,对于新手而言,是一个比较大的考验。
我们的单子分成三类,正常单、合单、AB单,正常单就是一单收到之后分拣完打包就行,合单是可能水产等物品没有准备好,先一个人捡好部分物品,然后第二个人再去拿其他的,两个合起来打包。(昨天有一个合单出了问题,后面来合单的人找不到前面的人的单子,前面的人过来自己也找不到。于是站长骂了一句脏话之后开始调监控,发现是前面的人放好之后被外卖员直接拿走了,站长立马对对面的外卖队长喊,你们怎么直接给拿走了!队长过来看监控,发现确实是自家的错误,于是打电话给外卖员,又是一顿脏话输出,把外卖员叫回来重新拿。)AB单是一次拿两个单子,比较麻烦,容易搞错,需要格外小心,不过机器上在你每次拿商品的时候都会语音提示是哪一单的。
站中央位置有一块大屏幕,上面是实时的效率监督,而且还有红黑榜,系统一直在检测着每个人的实时效率。我们的单子每单的时间是两分半,无论拿多少商品,无论跨几个区,都是两分半,在我后面对常温区稍微熟悉之后,如果不涉及跨区就可以不超市,有少量的冷藏区也可以尽量不超时,但只要有冷冻,那就不可能不超时,不过站长看的好像也不是超时率,而是时效,大概是每个小时分拣了多少件商品,我不知道标准的数字是多少,只知道我的效率比是百分之三十,在站里排倒数第一。
忙的时候,人是完全闲不住的,但也有单子少的时间,那时候大家会进入排队,你会在机器上和屏幕上看到自己排第几,准备接单,这时候也可以点挂起排队,在外面休息一会儿再进来,不过不能休息太久,单子基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捡不完的,要快速回来加入分拣。
排队的时候,年轻人们会一起简单聊聊天,也有人抽空几分钟吃个饭,站里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比较多,有几个染了头发,看起来是没有读书出来的,也有大学生模样的,还有穿着看着并不差的家庭妇女,可能每个人过来的原因都各不相同,有待后续找机会了解。话题主要以拣了多少为主,每个人都在各种谦虚自己捡的很少,包括榜单的冠军,而且谦虚之后经常有不相信,各自看别人的单量,这也是个有趣的现象,在学校里,在蓝莓农场,在这里,都是一样,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成功可能会带来他人的妒忌。
下午的时候,站里会有一个培训环节,培训全程大概也就一分钟,副站长拿着手机录制,我们站在分拣台边站成一排,
我在分拣刚开始的一两个小时的时候,其实是非常痛苦的,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不过熬过这段时间,就会进入一种心流状态,只顾着手上的单子,别的什么也不想,于是不知不觉就十点多了,这又给了我一些信心,感觉还是可以继续做下去。
站里的人都不错,相互帮助,相互理解,站长也会宽慰,大家虽然满嘴脏话,但可能因为也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相处的都还不错。大概是因为所有人其实都是在被系统管理,不涉及人和人的复杂关系吧。
昨天的心得主要聚焦在两个字上,“系统”,人们发明了系统来服务自己,但最后又服务于系统,或者说是一群人发明了系统,让其他人为自己服务,但大概也不全是,之前我们在工作里,其实也在系统中被管理着。留待后续思考。
第三天
昨天是小象超市分拣的第二天。
早上醒来,还好,身体没有想象的那么疼痛,匆匆写完日记吃了点东西出发,这次没有下雨,外面很热,一样是穿着短袖出去,然后把厚衣服放在包里,路上经过罗森,买个月饼和水,四点前到了站点。
站长还是一样忙碌,跟我说四点到,结果我去的时候发现排班是三点开始,此时我只能旷工签到,站长忙完帮我改了一下ok了。
状态要比前一天好了很多,大部分的货架我都基本知道了位置,除了冷冻区,以及特殊编号和地堆的物品,大部分是水、饮料等,除了这些之外,基本上单子来了就大概知道往哪边走了,虽然还没达到完全精准,但大部分时候不会错。
最痛苦的是接到好几箱水的订单,水的摆放在特殊位置,找就得半天,然后要一箱箱搬过去,打包,都是很累的工作,外卖员们看到这样的单子也会骂一句脏话。
今天挨了两次批评,一次是放错了位置,导致外卖员找不到,理货的副站长说,孙剑峰!你不要乱放啊,你3A的放在6A,人家外卖员怎么找!不过看我认错态度很好,也就没说什么了。第二次是我遇到找不到的情况点了几次缺货,站长跑来说“你不要乱点,不懂的来问,你把我两万多块钱的货给锁起来不能卖了”,不过还是一样,我是新人,对方基本还是照顾的,我说了不好意思,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站里的人都很忙,今天几乎没有什么排队的情况,都是一单接一单,大家也没有什么机会说话,交流,连喝水都少。站里的广播一个劲儿的提示,当前哪一单超时请注意,当前有多少积压订单请注意,站长会用广播喊,都快一点跑起来,积压单子了!
下午的时候站长拿着一个单子来让我们签字,每个人机械的在上面签了名字,我简单看了一眼,是培训确认单,包括安全培训,拣货培训等,签完之后,站长对着大家一边分拣的分拣台讲了大概两分钟,全程手机录像,我们手头持续忙着,也没什么人真的在听。培训内容包括基于安全不要去爬货架,但培训刚结束,大家还是一样当着站长的面去爬货架,没办法,没有那么多凳子,摆着也会耽误拣货,效率和安全如果只能取一样,那只能优先于效率来。
拣货比较麻烦的一个是找不到,一个是无合适日期,一个是重物太多,除此之外其实还好。站里也不太看超时情况,主要看的是时效,就是一小时拿多少件,我前一天是三十多件,昨天已经达到了七十多件,再熟悉熟悉大概可以再多些,就是到晚上的时候,确实会累的跑不动。
代兴举小伙子每天晚上两点走,下午两点上工,全职的员工每天都要做12小时,不过他状态还不错,很年轻吧,跟站长的关系看起来也很好,应该都是老家的同乡,有待后续考察。
今天开始关注单子的内容,很有趣。原本以为大家的选择都是差不多的,现在才发现其实很不一样,我以为饮料就是畅销的雪碧可乐、元气森林的汽水、东方树叶的茶、功能性饮料的经典牌子等,实际拣货的时候发现像盐津老汽水、元气森林红豆薏米水,都卖的很好。
单子根据时间也有分布特点,下午到晚饭6-9点,基本都是以菜为主,很多人在家做饭要用。但9-11点之后,就会出现明显的分界,一个是小应急,比如缺个姨妈巾,成人用品,或是喷雾,蚊香之类;一个是小享受,比如馋了来一块小蛋糕,小零食,辣条;还有一个就是大件的重物的水,我还没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要到晚上点重货,外卖员们也在感慨“一到晚上全特么是大的沉的”。
有时候看着一个单子,你大概能想象对面点单人的生活,九十点钟有一单是一件鸭货,一袋半成品的上海冷面,一瓶啤酒,你知道对面是一个刚下班的人,想着一会儿在家里煮一袋冷面,伴着鸭货吃,再喝点啤酒缓解一下一天的疲惫。还有单子是三四种不同的啤酒各几件,两瓶黄盖玻汾,然后有鸭货、卤味,包装好的茶叶蛋,大概对面今晚朋友们难得聚会,想要一醉方休。不过我想对面可能不会想到我们分拣的过程,是跨了几个库区,多少个库位,怎么打包的,毕竟交到他手上的只是一个袋子,而我们的名字在一条长长的小票最下面,还做了脱敏处理,只是为了给我们自己确认拿对了单子而存在的。
到晚上十点左右的时候,我开始又渴又热又饿又累,那时候的单子有味全的冷藏果汁,那是我很爱喝的一种饮料,有切好的冷藏西瓜、菠萝,我很想停下来,像在家里一样,喝一罐饮料或是吃一块果切,大概是非常畅爽的享受,但我停不下来,所有人也都停不下来,苦和累在这里是应该的,过劳也是应该的。
选定了几个观察的对象,一个是代兴举,小伙子的经历很让我好奇,不过看现在的忙碌程度,只能等快结束的时候专门去访谈。还有一个女生,个子小小的,胖胖的,穿一件长袖的黑色和褐色拼接的运动服,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经常看到她努力爬货架的样子,人很沉默,总是等在别人后面拿单子,不过我有一个退单无法处理的时候,她专门帮我问了位置,还指引着我往哪里放,不知道后续有没有接触一下的机会。另外还有一个叫王亚微的,我还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每天她都是冠军,在榜单上排第一,到下午的时候就会拿到一千七百多件,后面要看看是谁。
几个想法:
地域出身的天然阶级差异
系统和生活的暗喻:只能过劳和奔跑
(外1:无论多精准的规划,无论多努力的记忆,单子和生活一样,总不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外2:努力换不来闲暇,也只能有刚刚左支右绌不崩盘的结果而已)
被忽视的群体是城市的核心支撑
第四天
昨天是小象超市分拣的第三天。
今天到了之后非常顺利,已经熟悉了流程,定点刷脸签到打卡,然后拿一个没人用的PDA,登陆八角账号,开始分拣。一开始很幸运,连接了好几个单子,都没有进冷库,货物也基本都能找得到。外面的位置我已经基本都熟悉了,所以单子一来也就大概知道了要往那边走,开始的时效非常好,达到了107件/h,单均2分钟,排名到了第六第七。但是后面很快又掉下来一些,一个是又有了冷库的单子,和找不到的单子;还有一个是慢慢的感觉疲惫起来,有时候开始跑不动。
今天的过程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王雨薇还是销冠,排名最后的也还是那几个人,不过我已经不在上面了。
晚上下班的时候走到隔壁的便利店,看到一起分拣的那个小姑娘在店里正买了盒饭热着吃,我也没吃晚饭,于是过去买了个面包一起吃一下。
我问她全职工资的事情,她说也不清楚,大概会给1-2k的底薪,我问她剩下的计件一件多少钱,她说好像是八分还是一角,原来他们对于工资也不是那么清楚的。
小姑娘是陕西人,之前在甘肃上大学,大学在兰州旁边的小城市,学生物专业,好像是才毕业,之前来上海找工作,为了能找一个“和专业相关一点的工作”来的上海,结果找了两个多月一直没找到,家里的条件也不是那么好没法支撑着一直在这里找,所以就先在小象超市干一段。
“我不准备在这了,过一阵子准备回陕西了,上海这边花费太大”
“这里的人都走的很快的,带我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我问她回去之后什么打算呢,她说还是想试试找一个能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吧。
我提出要加一下微信,她掏出手机了摆弄了半天,速度比较慢,“你看我这个破手机,已经用了五年多了”,“我虽然也是个大学生,但是手机操作真的是不熟练”。
提到工作和未来,也还是一片迷茫,但她说到回去再试试时还是轻轻的自己对着玻璃点了一下头,似乎在给自己鼓鼓气。
有一些感觉:
一个是系统的强大,外卖员的时间按照分钟算,我们的时间按秒算。虽然超时率并不十分重要,但是站里的广播会一直播报哪个单子已超时,机器上也会反复提醒,同时站里会喊有多少订单已挤压超时,所以所有人就不自觉的要奔跑起来。
从打包台跑到冷藏库大概需要5秒,到冷冻库大概需要10秒,一个单子如果跨了三个区域,往返的时间就得一分钟左右,同时拿货找货也需要一两分钟,涉及到冷库的,你需要用冰璃膜,用保温袋打包,打包过程又至少需要半分钟,于是三分钟,你拿了五件货,被报了超时,而在这种极致效率的情况下,时效也只堪堪达到基础水平的100。如果单子里再有几件大水,或者几件30个装的鸡蛋,或者有找不到的商品,那这一段的时效也就全废。
张赛的《在工厂梦不到工厂》里描述了工厂里的工作环境和压力,但也还有偷懒的机会,在传统制造业,管理要靠老板的威压,人的监督,但你总还能有点喘息的空间,比如躲在卫生间里。但我们这里没有,看起来没人在管你,但数字化工具其实是个更强大的管理者,你的左右表现,空闲了多久,有效时间多久,效率,单量,都实时投放在屏幕上,红黑榜上,完全没有“卫生间”。我会抽烟,之前在蓝莓农场也总是借着抽烟的机会找个空隙闲暇一下,大不了后面努力补一补,但在这里,我抽着烟会焦虑会着急,于是几乎不抽烟,抽也是快跑出去极速抽完快速回来,因为系统上我的那段会被标记颜色,这就是数字化系统强大的地方,他让你主动自驱自己的过劳,主动放弃休息。
读《我的母亲做保洁》,提到现在有的地方会给保洁员身上装定位器,系统会监控每个保洁员是否稳定的走动,如果一段时间不动了就会报警,然后两个保洁员不许凑在一起(怕聊天),所以两个定位过近也会报警,LBS定位、自动识别算法和报警机制,以及我们的人效监控系统,都很强大,不幸的是,他们通通被用在了管理劳动者上。
晚上还是照例点水的特别多,水在站里是用地堆的形式放的,很大的小山一样的哇哈哈整件纯净水,我正爬在上面拿,下面女生让我帮她拿一下,于是我往她身上开始堆水,第三箱要放的时候,我问她行不行?她说你就放好了!我把水放上去,她已经看不到了前面的路。“先拿这些,不是搬不动了,是再搬看不到路了”。
外卖员进来货架,看到货架上几乎全是大水,骂了句脏话,然后说“我要不还是下线吧,看这架势不下线得猝死啊”,但是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是老老实实搬了水,他们也是不能挑单子的,只能发发牢骚。
小象超市的承诺是三十分钟送到,这是他在即时电商领域发展很好的核心,但似乎极致的便利其实就是由很多人极致的过劳所带来的。我们骄傲与城市生活的极致便捷,却往往忘了这种极致的便捷是由另一群人极致的过劳带来的。
我们是否真的需要这样的极致?
第五天
周四周五两天没有去分拣,周四是例行的请假时间,加上我也确实有些累了,想着休息一下,周五原本约了一场面试,但面试官临时有事改期了,于是又可以继续休息一天。这两天认真整理了一下想法,对一些事情有了更清晰的认识,明天继续上岗,又可以做一些观察和实验。
1,细节:手指的伤
在指甲缝的地方是比较容易受伤的,原因在于拆包装,有很多时候是整箱的物品需要拆开,一不小心就会撞破手指出一点血,手指甲下方的包裹的肉会被挤出裂缝,这个地方其实是比较敏感的,一种并不严重的隐秘的疼,但是要持续很久。这好像也是一种隐喻,我们的劳累过程也是隐秘的,看起来并不显性的,但是持续着受到伤害的。第二个是食指的侧边,这里是打包的时候被磨的,塑料袋、编织的保温袋,每天机械化的重复打包,这里会被磨的红肿,快要破掉,小辛建议我拿创可贴贴一下,是个好主意,上班之后也可以看看其他人是如何处理的,是有了老茧,还是也做了保护。
2,细节:订单分类
之前只是对部分单子有了一点感知,其实可以对订单做一些分类,比如伤心订单、欢聚订单、日常做饭、小满足、小应急,尤其是伤心订单和欢聚订单,其实可以做一些简单的统计。也可以关注一下其他人是否对订单有感知,感知订单背后的人之后,是否能够有不同的分拣表现。
3,理论:
马克思劳动异化——劳动过程的异化
泰勒主义/数字泰勒主义——将工作分解为最简单的、可重复的动作单元,测量并规定每个动作的最短时间
开始工作之前,我一直以为最难以忍受的是工作量的巨大和辛苦,但实际体验下来,反而不是,三年前我在蓝莓农场打工,那里风吹日晒,你要提着几十斤的一桶蓝莓在地里走来走去不能停下,其实也是辛苦的,但那时候我还能自己决定工作的节奏,我可以先集中的疯狂的快速摘一批,然后偷上几分钟的懒。但这里不是,你完全没有掌握自己时间节奏的机会,订单一个接一个,即时进入排队阶段,排队也大概只有10-20秒,而且什么时候排队什么时候忙起来,完全不由你掌控。这种完全被机器掌控节奏的感觉,才是最让人窒息的体验。
数字泰勒主义,就是把人直接异化成为“理性的工具人”,他消灭了人性,消灭了工作的自主性,在这份工作里不需要你任何的个性发挥和自我调节,成为机器才是最好的表现。这就是马克思工作异化理论中的“劳动过程的异化”。
4,
“全景敞视监狱”——福柯
算法凝视
哲学家福柯讲过一个故事,叫“全景敞视监狱”,在一个环形监狱的中心有一座塔楼,看守们在塔楼里可以看见囚犯,但囚犯看不到看守,囚犯因此无法确认自己何时被监视,于是便假定自己始终被监视,从而不得不时刻进行自我约束。
在大屏幕上,会展现我们每个人过去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分拣时间,单量、平均单时、有效时率,实时更新前三名榜单和后三名需要关注。即使站长并不会经常骂人,但每个人都不想上黑榜。那块大屏,就像是我们分拣站中心的那座塔楼。
站里的广播催促似乎一刻也不停,在催促很多不同角色的人
“当前有两条水产区订单需要备货,请您前往处理”
“当前有两单待上架退货订单,请您尽快处理”
“3BXXXX订单已超时,请注意”,“7AXXXX订单已超时,请注意”
“当前有12单积压订单已超时,请注意”
我们的场域由算法凝视,每个人都被监控到每一秒的动作,它由系统这个无形但是又无处不在的工头来监控,我们也会内化这种监控,导致我每次点击挂起排队,去上厕所的时候都会充满罪恶和焦虑感,总是在30s内快速回来继续接单,一刻也不敢停歇。
第六天
昨天是分拣的第四天,站长给我排了八个小时的班,下午四点到12点,去之前有些害怕,不过做完了倒是感觉还好。
分拣库位查找的三个困难:
1,补丁式陈列:随着发展逐渐衍生出特殊位置摆放
2,特殊货品:地堆,共用库码
3,货品移位:因过去分拣造成位置错误
拿货的困难:
1,货位过高
2,包装未拆
扫码的困难:
1,商品出产日期不对需要重新做码
2,冷冻区到常温区,枪暂时失灵
现在我来描述一下我们仓库的环境,仓库是路边一个不起眼的门脸,但是里面空间很大,一进去是外卖队长和站长的办公电脑,后面就是常温区,常温区原本的地面是灰色的瓷砖,因为运动货物考虑,中间的通道都用带有圆柱形凸起的铁板替换,在水产区附近,为了防止地面湿滑,地上铺满了商品箱子拆下来的纸壳。因为水产区也在常温区里,所以一进去就会有些咸湿的海鲜味道,并不是很好闻,不过味道不算浓重,在里面工作一会儿也就忘了。
在常温区里,有大概100个左右的货架,每个货架平均七层,每层9个格子,也就是说常温区大概有大几千个SKU,这里从米面粮油、锅碗瓢盆、生活用品到零食鸡蛋饮用水一应俱全。
常温区里面,隔了一个厚厚的大门帘,就是果蔬和冷藏区,这里的商品是各种水果、蔬菜、需要冷藏的饮料和奶制品,卤味,鲜花等,这个区域的味道很好闻,是蔬果散发出的清香味。但是拿蔬果经常会滴水,弄到身上脸上,并不是很舒服。
再往里隔了门帘,就是冷冻区,冷冻区主要以冰淇淋、雪糕、冷冻的食品(水饺、榴莲肉等等)为主,所以这里甚至有一点奶香味,但是冷冻区温度极低,在里面超过30秒就会冻的有点发抖,尤其是在外面跑出一身汗的情况,所以每次进冷冻区,我都极速奔跑,不想在里面待超过一秒。但冷冻区也往往让人头疼,这里地堆摆放的物品很多,很不好找,每次都要耽误时间,而且商品码因为被冻的包装变了形,总是扫不上。拿到货品之后,还得去拿冰袋和冰璃膜,所以我总是没法实现我30秒内要跑出去的愿望。
昨天站里来了个新的戴眼镜的小伙子,好像是另外一个男生介绍过来的,第一天,男生几乎要崩溃了,他一直在喊自己干不动,跟另一个小伙子说干不动。
另一个小伙子回答他“这里干不动,那你看外卖员,比我们还累!”
“所以我也没去做外卖员啊”
小伙子后面已经走向了摆烂的感觉,走路也慢慢的,拣货也慢慢来,我觉得,明天大概就看不到他来了,这份苦确实不是谁都能吃的。
六七点钟看到前面戴眼镜的小胖开始吃饭,于是我也凑过去跟他一起吃饭,原来他不是读书的,已经不读了,现在是全职员工,我问起他工资的算法,他也不知道,说还没有发过,不清楚。我说发了会清楚么?他说那也不一定。
我问起站里的冠军,今天我其实知道了王雪微是谁了,他说“那是我们大姐,特别猛,她在这里干了好久了”,我有浓厚的兴趣去访问冠军,等我这几天慢慢找这个机会吧。
今天发现站里的全职分拣员工作好像也不都是分拣,一个姐姐除了分拣,还被安排打扫卫生和理货,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聊天,那个女生不想被安排太晚的班,说回家骑电瓶车要二十多分钟,问她为什么不在家附近的站点做,她说之前朋友要一起过来的,结果朋友去考驾照现在还没考出来,还没有过来。
陕西的大学生小姑娘今天也来了,早9:30-21:30,下午分拣排队的时候我在一边面无表情的坐着,她过来问我“你这个班怎么上的死死的”,我说我累啊,这个班肯定要死了,她说“那你看小胖,人家怎么就上的活活的”,小姑娘的性格还是比较开朗乐天的。
下午有一单我的单子忘了贴,外卖员倒也还好,等着找我补贴单子,小姑娘过来指导的“单子怎么能忘了呢,你一单要是没有贴,这一单就算是白捡了”。
兴举还是那样自己酷酷的,不愿多说话,只顾着分拣,但是晚上十二点我跟他说我下班要走了的时候,他专门补了句“注意安全啊”,人设还是没有完全绷住哈哈。
下午八九点钟偷懒在外面抽了根烟,这里像是一个酒店的后院,抽烟的地方往斜上方看上去,月亮正挂在旁边小区居民楼的顶上,四下宁静,让人一点也体会不到面前屋子里极速的繁忙。我不禁想,有多少我们在外面看起来安静的房屋,里面的人在疲于奔命忙的不行呢?
昨天676单,时效92.7,继续努力
第七天
昨天是去小象超市分拣的第五天
下午出门,突然开始下起了很极端的大雨,伴着大风,水像是泼下来一样,打伞完全没用,为了分拣我专门穿了很轻便的跑鞋,也就没有任何的防水能力。为了不迟到,也只好冒着雨跑过去,结果是脚里全部湿透,裤子下摆也都湿了,包里准备的卫衣也湿了一片。
本来以为这一天就要倒霉的浑身是水的分拣,也很担心后面要进冷库会不会被冻感冒。结果一起工作的还有一个姐姐,她也四点钟来被浇了一身水,跟我说可以在小象超市点自提,买一双洞洞鞋加上袜子,下午穿洞洞鞋分拣。
好主意,于是我赶紧下单,自己扫了自提验证码,由另一个同事帮我分拣出来,袜子是三双起卖,穿了三双袜子,外面套上洞洞鞋,这样进到冷库里也就不会冷了。姐姐之前只想买鞋,我提示她里面可能会冷,要把袜子分给她一双,但她怎么也不要,后来自己也买了两双女袜。
身上和裤子上的水暂时没办法,不过我拿起枪跑上个一小时,浑身发热之后,裤子和衣服上的水也就都被蒸干了,所以一直到晚上,除了因为穿洞洞鞋跑的脚疼之外,到没有出现感冒的情况。
周末单子多,工作起来大家都很忙,说话机会很少,大家也都是见缝插针的说上一两句话,王雪微上的应该是早班,今天下班很早,看屏幕上,她快要两千单了,实在厉害。要走的时候站长过来跟她开玩笑“看这表现,这个月不是要月入过万了?”“啥过万啊,能拿跟上个月差不多就行了”。
我有观察过王雪微,她讲话好像是东北口音,在这里工作有一段时间了,人看起来稍微有点凶,因为着急分拣,每次分拣台边有人挡路或者乱放东西时,她都会不太高兴,说别人“干活不长眼睛吗!”。她的手速也很快,而且我发现她是有一些窍门的,比如我们经常会因为生产日期不对而停下来重新做码,耽误的时间不少,她每次都会先看一眼商品上的生产日期,拿其中符合库位的,而其他同事们基本都没有这个意识。还有就是她的打包速度几块,塑料袋在她手中总是很听话,不想在我手里一会儿张不开,一会儿张牙舞爪的样子。
下午的时候陕西来的大学生小姑娘被站长喊到电脑前说话,我于是赶紧假装要在附近拿货在旁偷听,原来是说小姑娘分拣太慢,我也是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赶紧去屏幕上看,时效是69件/小时,确实在站里排名倒数,站长说“你看你现在在最后,你前面是孙剑峰(我),他也有82件/小时,而且他是兼职你是全职,他还是才来”。另外一个副站长似乎要更温和些“你是什么原因,我看监控你这不也一直在跑么?是到库位找不到商品还是?”
后面的对话声音很小,我也没法一直在旁边偷听,只好走开继续分拣,其实我知道小姑娘慢的原因,她有点微胖,虽然一直跑,但是速度其实起不来;然后个子太小,很多摆在上面的货品她都够不到,所以我经常看她努力的在爬货架,想够到上面的物品;还有就是,她的性格属于比较温顺甚至有点害怕的类型,所以每次有其他人挡在前面,她不会像我们一样直接跑过去或者拍一下前面的人让路,而是等着人家拿完走了,才过去捡自己的货。在全职每小时基准要求是100的情况下,如果算上往返路程,包装,实际给到每件分拣的平均时间也就几秒钟,每次耽误的这几秒自然就拉低了速度。
等我再分拣回来,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我遇到小姑娘问她“他们跟你说啥?”,“说我慢”,小姑娘只回答了我这三个字,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到晚上的时候她和另外一个姐姐聊天我才知道,她明天开始就不干了,我不知道是被开除了还是自己提出不做了,总之捡完今天结束,不过也好,她原本也准备要离开上海了。
小姑娘的情绪还是不太好,说“哎呀我就是干活总是慢”,那个姐姐安慰她,“你知道吗?干活慢的其实都是有福的,像我们这种干什么都快的才是辛苦的命”,小姑娘没认可“可是我这种没什么福的干活也慢”。
那个聊天姐姐也说明天不干了,她的原因是“家里有事”,我问她今天不是可以摸摸鱼了,她说“什么摸鱼啊,今天趁着最后一天抓紧再多拿点,多赚点钱啊”。
“那你晚上几点下班?”,“十点半”,当时是八点
“那还好,快了”
“什么快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呢?”
“俩小时拣一拣就过去了嘛”
“嗨,只能自我安慰了”。
昨天我以为不会来了的那个新的小伙子今天还是来了,而且慢慢开始进入状态,走的也比之前快写了,站里的姐姐跟他聊天“怎么,能干了啊?这回不走啦?”,“嗨,怎么走啊,我妈让我在这边工作到年底”,“你妈在干什么呢?”,“她回老家了,这回她回去当孩子了,我姥姥给她做饭,让我在这里当大人赚钱”
小伙子的妈妈之前应该是在上海打工的,他没有读书之后之前是在老家,最近来了上海,于是母亲让他在这边打工赚点钱,母亲回到老家大概也不是他说的“当孩子”去了,应该是家里有人需要照顾或者有事情要处理。
“那你准备干到年底回老家吗?”
“嗯,回老家,必须得回老家啊,老家相亲对象都给找好了得回去见面”
“你今年多大啊”
“20”
“那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05年啊”
除了这个人,今天站里还有一个新来的小伙子,头发挺长,人很白,穿着一件绿黑的长袖格子衬衫,人看着蛮清秀;我看他总是兜兜转转在货架附近找不到东西,期间问了我一次,我给了回答,还有一次他缺一个大水,我拆了包装之后优先递给了他然后再拿我的。他很有礼貌,一个劲儿的跟我说谢谢,于是我问他
“今天第一天嘛?”
“我是从别的站转过来的,在这里是第一天”
过了一会儿又遇到,我问他
“那你之前对那边都熟悉了,转过来不是吃亏了?”
“是啊”
“那你转过来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啊,他们让我过来的”。
原来这里还有不同站点之间转岗的机制,但是否转岗的决策并不听分拣员的,只是根据站里的需求。
在站里的每一天来,我都会主动跟兴举打打照顾,既因为他是我师傅,也因为我对他很好奇,很想后面能有机会一起吃吃饭聊聊天,他前段时间一直是冷冷的人设,说话很少(实际上看我有找不到的货还是会很主动的帮忙),这么几天下来渐渐也熟悉了,所以话也稍微多了一点。
在全职员工的谈话里,他们经常会有对系统分单的猜测,大家想要的是一次多件轻小物品的好单,不想要的是每次只有一件货(尤其是冻货)的小单,一级一次好多箱水的“要命单”。系统的分单在站长的说法里是完全随机的,但每个人还是都会猜测,所以经常有人拿到单子后感慨“系统偏心啊”。
兴举也会各种观察单子,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总结的规律是“一单确实不会超过五件货”,在他看着屏幕正说的时候,我拿着一大堆东西过来,他看到我这一单差不多有十件,于是说“所以说确实是真的,你们兼职的好像大单是多的,我们全职的没有”。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系统开始有短暂排队的情况,兴举把头靠在堆起来的水上,跟我感慨“我草,我好困呐,感觉随时都能睡着了”。然后问我“你累不累?”
我嘴上说的是“累的都不行了”,然后同时摇头
他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只看到我摇头,以为我说不累
“什么你不累?”,“不是,我说我累的要不行了”
“哦,我想你要是说不累,那你是吹牛逼”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我看他的考勤“你看,我这个月一天都没休,上个月也差不多,只休息了三天”
“为啥不歇歇?”
“坐满26天才有那个什么补贴”“补贴是多少?”“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有钱的”
“你休息的时候都干什么,打游戏么?”
“睡觉啊,两眼一闭就是睡,草!”
他用力的发了一声感慨,大概确实是累坏了。
“你住在什么地方,这里有住的还是自己住”
“有宿舍,住在宿舍里”
晚上一个外卖员送完了货回到站里开始一阵嚷嚷,喊一位分拣员的名字,“瞎搞我草!这保温包上没有码是怎么扫出去的?”
原来是保温包回收的时候发现包上没有码,我们涉及到冷冻货品是需要用冰璃膜包裹之后,再放在保温包里配送的,外卖员配送之后,需要把保温包回收到站里,到站之后扫码登记然后放在保温包区里才算完成。如果配送后保温包没有回收,那么外卖员要扣款,小的扣20,大号的扣40,所以这个外卖员回来之后扫不了码系统里就登记不了回收,他要面临被扣40块钱的风险。
分拣这一单的分拣员过来,两个人在吵“怎么可能,我肯定扫了啊,不然怎么出单的”,“谁知道你怎么扫的”,“那你来看啊,我机器上一单不扫那个码根本不让点完成的”,“那这个包上就是没有码啊!”
两人吵了几句,也没什么结论,最后分拣员给了说法“那你找站长说一声吧,让他给你登记一下,这样就不扣你的钱不就行了”。外卖员还是不太相信这个处理方式,但是因为后面的单急着要去配送,也只好先作罢“行吧行吧,先把这个放着,回头我跟你们站长说一说,我也不是吵,这个要扣我的钱的”。“我知道,你跟站长说一下,让他别扣你”。
于是外卖员又拿上新的单子走了。
我今天最难受的其实不是洞洞鞋带来的脚疼,而是一个更隐秘的痛苦,来的路上因为裤子湿了,内裤粘在了身上,跑着分拣货品的时候,裆部开始磨的疼,到晚上的时候,就像痔疮犯了一样的痛苦,想着裆部大概是红肿了,于是有时候我会手提着屁股那里的裤子跑,但是又怕被别人看到尴尬,只好没人的时候提着跑,有人的时候正常跑,晚上下班到家洗了澡,连凳子都不敢坐,只能躺在床上,希望明天能够好起来。回家之后跟辛儿说我好像裆部有痔疮的感觉了,辛儿说“等你屁股上磨出老茧就好了”。。。。。。
我晚上十二点下班,辛儿这两天周末休息,心疼我上班辛苦,所以每天我一到家就能吃到她准备好的夜宵,是为一种幸福。
第八天
昨天是去小象超市分拣的第六天
下午不出意料的又是大风雨,最近每天这个点儿都要来一阵,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我穿上登山鞋,把运动鞋放在包里,为了防止裤子湿,决定打车去。
车不好打,平台分了个3公里外的车,司机打电话给我,问我能不能等,我说可以,于是在路边苦等,因为巨堵,直到半小时后才开到。师傅是个白头发的上海爷叔,人很温和,还感谢了我一直在等,我问他“堵的烦死了吧”,师傅才打开话匣子“是啊,简直了,这傻平台瞎派单,以前说就近派单的,难道几公里内就我一辆车吗?”,“现在平台也瞎搞,不讲道理了”,“诶,其实啊,这个社会坏掉了,我们都给资本家打工,没有话语权的”。
最后卡着点到了站,赶紧登录账号开始分拣,今天站长只给我排了6小时的班,我原本很兴奋,觉得时间短了体力更好,我今天要冲刺一下每小时一百单。结果开始分拣没多久就遇到情况,库位上的皱皮尖椒找了半天找不到,只好去找站长商量,站长看我这一单物品很多也舍不得点缺货,又是让我去理货区找,又是半天还是没有,后面又打电话给顾客,商量着换一份,然后重新拿,重新做码,这一单大概耽误了有十五分钟,于是这一段时间时效就全废了。
这是我们分拣的时候常遇到的最头疼的问题,每次遇到缺货,不可以直接在系统上操作缺货,只能打电话调换、重新做码,我不知道系统设计的缺货功能是用来做什么的,而给分拣员的工资计算里,这个时间成本就是你默认需要承受的。到晚上的时候,我还遇到了一单,点10个一组的衣架,但那个衣架的包装应该是被之前的分拣员翻烂了,没有码没有外皮,也只剩下了九个,我翻找半天也没找到其他的了,只好又等站长过来商量,站长纠结了一下让我直接发,他帮我做码,也不知道这单会不会被投诉,如果被投诉的话,又是一百多单白捡。
那个本以为第一天坚持不下来的小伙子,今天是第三天了,但是他明天就不来了。
晚上的时候分拣台边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讲自己奶奶生病了所以要回老家,明天直接不过来了。于是也能推断,他说之前妈妈回老家当小孩了,大概也不是,就是回去照顾奶奶了吧。而且奶奶生病估计也不是这两天突发的,大概只是为了离职的托词,他确实有些干不动,今天走路都是慢慢的,我们都不想走在他后面被挡着,王雪微更直接,每次直接推开他或者骂他一句。
副店长说“你现在走不合算啊,拉黑还得扣钱”
另一个分拣员姐姐说“资本家啊”
“不是资本家,这种至少也得提前几天说”
“谁家能没点急事啊”
“可是他这一走确实就算是临时离职了啊”
“不是啊,人家家里有人生病了,后面人家还过来的呀”
小伙子沉默打包不说话,有点低落,大概是后面其实确实是不想来了,既有点挫败,也不愿驳了帮他说话的大姐的面子。只有20岁,没有定性的年纪,确实比较难吃这份苦。
昨天身体上的受损开始体现出来,手上的、手指缝的的小伤,脚趾的淤血还在继续,不过这些都已经不算什么了。今天最主要的一个是手腕,我是左手持扫码枪,然后手指上挂着袋子。用右手去货架里拿东西出来,然后装袋。在右手提东西时,需要找东西上的条形码,所以经常各种角度的翻转商品,而我们拿的东西又都不会很轻,比如好几瓶啤酒、大瓶的鲜奶等等,当你把一个并不轻松的动作每天重复几百次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劳损。如今右手手腕有明显的不适感,每次转圈都会有隐秘的疼,所以有时候我会把重的东西放在地上,人绕着找码,速度也就快不起来。另外一个是后背,因为总是弯身、弯腰再起来,反复的活动,那一条肌肉开始明显的疼,所以经常需要简单伸伸懒腰,但缓解效果很有限。
今天休息一天,希望能早点恢复过来。
第九天
前天请假去面了个试,昨天是去小象超市分拣的第七个工作日。
原本前一天看,站长给我排的班是7小时的,4-11点,结果到晚上再一看变成3-11点,一共八个小时了,顿感压力山大,原来站里最近缺人,又一直爆单,所以大家都得加点压力。
中午提前到站,登录八角,站长帮忙找了台机器,今天要跟站长说后面离职的事情,结果他对我态度极好,让我一开始有点开不了口,问我前一天忙到多晚,然后说帮忙找个好的枪用用。我憋了半天决定晚点再跟他说。
今天分拣还算幸运,接的单子都不小,很多一单10-12件货的,非常棒。
我今天开始精准计时的实验,从接单的打包台走到冷库,大概需要10-15s,到冷藏库大概是5-10s,打包用的时间不少,常规的两个袋子的打包大概需要30s,如果还涉及到冷鲜要用保温箱冰璃膜的话,基本都得一分钟了。看了一下冠亚军王雪微和吴圆联,她们简直神了,普通的扎袋子打包即使两三个单子,也基本就是四五秒的事儿,手速快到我根本看不清如何打的结。吴圆联每天从早到晚的疯狂跑,我经常和她差点撞上,每次遇到都赶紧闪身,生怕影响了她的成绩;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没有王雪微快,我也观察了一下王雪微,她做的最久,除了速度极快,对生僻商品的熟悉,以及对机器造码、保质期问题的熟悉,也能让她事半功倍一些。
今天下午有个培训,副站长抓了我们几个录培训视频,主要说了三点,第一个是李子,最近应该是投诉比较多,要求大家涉及到拿李子比如每盒都要开盖检查,检查是否有腐烂、虫蛀,第二个是鼠患,我们常温区最近出现了老鼠,要求大家拿货的时候要看清楚包装是否有鼠咬的痕迹。第三个是风险用户,涉及到风险用户下单需要跟站长沟通处理,所谓风险用户,是有些用户明明收到货反复投诉缺货或者未收到,以及还有一些刷单的情况,说平台后续可能会对这部分用户做一下拉黑的处理,当前是做标记,大家遇到了要反馈。
平台每段时间会根据用户的反馈和数据来做一些调整,我们原本只有冷冻库的大部分商品比如雪糕、速冻食品等需要做冷链包装,最近大概因为用户反馈的问题,冷链包装的范围扩大到了冷藏区的很多果切,比如西瓜果切、菠萝蜜果切、三文鱼等。大家因此有些意见,小胖一边包装一边半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多冷链的,是不是得给我们加点钱啊”(目前全职员工所有商品一律每件9分钱)。
兴举到晚上更直接,大概也是分拣的很累了,需要发泄,他接到一单,涉及到有冷库的货,但属于不需要冷链包装的,本来很开心,结果有个西瓜的果切需要冷链,于是气的够呛,自己在一边骂“我x他妈的,我这个冷库的里的货都不用冷链,结果这个傻逼水果,我ctm!”,我问他“现在感觉冷链包装的水果越来越多了,昨天只有西瓜,今天好像菠萝蜜也要了”,“不知道哪个傻逼想出来的这个主意,x!”他还是沿袭了一种比较传统的劳动对抗思路,既认为所有的对抗是人与人的对抗,但实际上背后是有结构性矛盾的,留待我后续思考。
今天爆单,分拣8个小时里极少排队,于是人都疲惫的不行,还总是有挤压到捡不完的单子,站长在广播里喊“女士们先生们!爆单啦!跑起来!”,他一边自己加入分拣,也让所有的理货员都加入分拣,一边催促大家跑快点,遇到走路总是慢的小伙子,也抽空教育一下“你要想挣到钱,就得跑起来!”
我之前分拣的时候总是盼着能排队,可以趁机坐下十秒钟,休息一下。到今天完全不能排队的时候,却感受到了一种新的节奏感,我开始把一些轻松的单子当作休息,比如有人只点了两件打包台附近就能拿到的轻便物品,那这时候就不用担心会超时,我会稍微放慢一点脚步,用依然很快但不用竞走的脚步走过去,拿出来,然后不太慌忙的打包,在这种“松弛感”里感受喘息一下的感觉。意识到了这种节奏之后突然感觉,人的课伸缩性还真的是大,不管怎样都会自己合理化当前的处境,然后慢慢习惯一种生活,极限是可以不断调整和创造的。
晚上和站长说了要走,站长问我原因,我说干不动,他疑惑说我做的挺好,速度在新来的人里也算很快的。我只好说我手腕晚上疼的厉害,他又提出要给我排短一点。我还是不愿意,跟他说可以再帮忙顶两三天缺人的时间,他不太高兴,但态度也还很好,说那把这周末做完再说吧,我真的觉得你做的挺好。其实他大概也早就习惯了,这里很多人都是来了很快就走,三天两天都很正常,我做了两周,都快成正式员工了,两个月的基本就可以叫老员工了。
今天陕西的大学生小姑娘,之前20岁的小伙子都没再来了。小姑娘应该是被开除的,但是有人问起来,站长犹豫了一下说她是开学了,回去上学了(其实已经毕业了),大概不想知道是被开除。小伙子大概确实是干不动回老家了。
晚上看了一下成绩,不错,时效终于破了100了,112/h,可以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合格的成熟分拣员了哈哈。
第十天
昨天是小象超市分拣的第八个工作日,又是排了8小时的班儿,出门又是大雨,最近的上海真是神奇,总是赶在我上班的路上落雨。
做到这几天,开始有些重复了,新的发现相对较少,工作实在太忙,也没有太多机会和其他人交流,大家都在按秒疯狂的走路,跑,打包,只有偶尔见缝插针的说上一两句很浅的话。
王雪微在浦东的航头租房,一个月一千多,每天往返站里,路上要花三个小时,之前在附近住,每个月三千左右,后来房东又要涨价,为了省钱,干脆搬远了。但她每天要做12个小时,一个月也休息不上两三天,加上路上三小时,只剩下九个小时,如果回去还要吃个晚饭的话,还有留给自己的时间吗?而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年多了。就连一起工作的其他工友也会感慨,她每天上早六点半到晚六点半的班,那要几点起床啊。
新来了一个非常沉默的小伙子,应该是个极限I人,每次都躲开别人走,我去拿货的路上经过他,也会迅速的躲远,休息的时候也一个人蹲在边上。昨晚排队,看到他蹲在角落里,摘了眼镜,正用手揉着眼睛,表情落寞,相比是非常疲惫了,也好像在纠结是否能够做得下去。
昨天打包规则又发生了一些变化,需要冷链的果切又加上了菠萝,她们说之后水果可能都要冷链了,不过钱还是没变,全职的9分钱一单,于是大家都在私下里各种脏话问候。
昨天我有一单客诉,一个单子好多个包裹,其中一件缺货,处理那件缺货的时间比较久,回来打包的时候,可能东西被人推到一边了,就漏了一个袋子没包,客诉也是正常的,不过要被扣10块钱,大概是捡半个多小时的收入,这份工作就是这样,忙,又不能出错。同事们身上也都多多少少有些客诉,有一些是像我这样出了错了,还有些是因为水果品质不好、蔬菜品质不好等原因,昨天处理缺货的时候,站长在电脑上,用美团的大象软件看客诉,客诉会有图片,比如一个冬瓜切片的一角有黑色,就会被投诉。不管是因为分拣员出错,还是商品品质不好,我们的待遇是一律扣十块钱,因为按照原则,我们分拣时是需要检查物品品质的,比如每盒李子、枣子,都要打开看看,但以实际分拣要求的速度来说,几乎不会有人真的做有效的检查。
每天晚上的5-10点,都是订单积压的高峰期,大家不同时间下了班,要开始做饭、吃东西,这时候站长副站长都会一起上阵,我也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去上厕所或者抽烟,疯狂的忙碌了几小时,晚上发现自己的成绩又上升了,达到了118件/h。
大厅里的提醒还是一刻不停
“您有新的待加工订单,请前往果切台处理”
“当前有五单待上架客退订单,请及时处理”
“当前有19单订单积压超时,请注意”
“订单4BXXXX已超时,请注意;订单3AXXXX已超时,请注意”
我还有两天就要不做了,访谈对象邀约了几个,都没有音讯了,这行的人大概都比较I,也比较忙碌和谨慎,不过也没关系,我只要写我自己能看到的事情,也足够了。
第十一天
昨天是在小象超市分拣的第九个工作日,成绩又破了新高,时效124,已经在站里十八个人里排第七了。
中午来了听他们在聊赵林林,是一个梳分头的男生,说他上午过来找站长,好像是想请假,但是没有找到,这会儿还没来。说家里女朋友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准备陪女朋友逛逛街,站里有人打趣“给他算个旷工”,其他人反馈“人家女朋友马上走了,看一眼怎么了”。我问了一下旷工是什么待遇,原来要被扣300块钱,基本上一两天白干。
下午晚点,他还是来了,看来还是受不了旷工的处罚。一起的大姐问他和女朋友认识多久,原来他女朋友和他妈妈是一个村的,小时侯就认识,如今已经谈了很久了。他爸妈如今都在上海,应该是过来打工的。
刚开始分拣的时候,今天站里没有放音乐,所以感觉有点单调和疲惫。我们站里放的歌基本上都是DJ版的,动感十足,有励志型的“勇敢向前冲”,还有一首歌歌词魔性“舍不得你,却和你结不了婚”,歌基本都不太好听,但DJ的节奏能让人跑得起来。下午站长过来之后,音乐终于响了起来,不过我们站的音乐只有常温区能听得到,进入冷藏和冷冻库就听不到了,我去冷藏区拿菜,心里有点急切的想赶紧拿完回常温区,我想听音乐,不知道其他的工友有没有一样的感受。
晚上六七点钟,一边分拣,一边听到隔壁打包河南的姐姐用耳机在给家里人打电话,电话对面应该是正在上学的孩子,我们比如一直行动,所以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到她说“不会没关系啊,等下我给你姑姑打电话让她来教你”,想来孩子是在老家的,妈妈出来打工赚钱,所以孩子的事情也只能让家里人完成;她一边打电话,一边打包完赶紧去拿下一单,过了一会儿我们在方便面台边上又一起拿东西,她搬了凳子探头够着顶上的一包泡面,嘴里说“语文和数学都得学好啊,语文数学都最重要了”。
晚上站里又爆单,外卖员们拿不到单子,队长让他们帮忙分拣,有个东北老哥拿着手机进来扫码分拣,结果什么也找不到,我帮他指了两次路,老哥感慨“你们这个活儿太麻烦了,现在看还是送外卖省心啊”,老哥已经在附近送了七年外卖,“闭着眼睛我都找得到”。拿了一会儿,老哥在打包台分拣说“不整了,他妈下班了,回家喝酒”。
站里一直会有下一小时单量预测,我一直在看预测的数字,大概都在200多,每天20个小时就是4000单,每单如果按照3件商品,一天大概卖出12000件,单价25元,就是30w的营业额,一个月900万,一年一个亿左右,而这只是附近两公里内的一家店而已,什么样的小超市能跟这里比营业额呢。
我的手指关节最近开始疼,每次手指屈伸的时候就会疼。后背昨晚也疼的厉害,再加上一直做痛的脚板脚踝和手腕,这工作确实很有强度,不知道是不是做的更久就会慢慢适应了。如今我也能理解很多劳动者下班之后想要喝酒了,大概也是因为舒缓了身体的难受。
我已经和站长提出离职了,周六就是最后一天,不过站长还是给我排了周日的班,我要跟他再说一声,希望周日他不会给我算旷工吧。
第十二天
昨天是在小象超市兼职分拣的第十个工作日,也是最后一天。
来了站长看到我了,还是很客气的点点头,他似乎想跟我说点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站长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日常很沉默很I,每次我发消息并不会回,但是事情也都默默的给做了,也没有找任何的麻烦,不像小红书上很多人分享的严厉站长。每次站里积压爆单,他也只是用广播喊喊大家跑起来,然后自己拿起塑料袋开始分拣。平时对大部分的分拣员态度也都还不错。
其实站长应该是背了很多种类的KPI的,按照美团精细化运营的节奏,大概每个站里的分拣人员数量和每天的排版都是有严格管理的,要根据订单来适配,大概要把人员调整到刚刚很努力才会把订单全部捡完的地步,部分积压时段可以让站长副站长一起顶上度过,这样就不会有人力的冗余和多付出的底薪。不过代价就是,我们几乎要一刻不停,每次即使排队,也很少有超过15s的。
这么些天做下来,身体上的难受是分阶段的,前两三天主要是腿疼脚疼,然后手指处拆包装导致的细伤难受。后面几天开始变成手腕疼,因为经常要一只手提着重物还得转来转去的找码扫码。再往后是后背疼和腰疼,每天上上下下直起弯腰的找货导致的。最后这一两天主要是手指关节疼,大概也是提袋子和重物提伤了。现在也很能理解很多劳动者晚上回家一定要喝酒了。
其实做到后面几天,确实会越来越有一些得心应手的感觉,之前困难的找库位、在库位上或者周边找货,随着渐渐熟悉,绝大部分时间都已经不是问题了。一单来了,看着货是什么,基本上脑子里就能锁定到在哪儿以及摆在什么位置上,所以也拿到了120/h的时效。开始几天大脑里完全不能想其他事情,整个人专心致志紧张的找货,到后面几天,也可以大脑走走神,想想其他事情,把捡货当成一项肌肉记忆的非条件反射了。
有时候甚至觉得,其实再做下去,做更久,可能也没什么。每次这样觉得都会感慨,人的伸缩性实在厉害,即使第一天觉得完全无法忍受的事情,时间一久,也就觉得没什么。
昨天是最后一天,我没有再冲击成绩,拿货的时候到处拍拍照片,走路也慢下来,不过最后倒也还是拿到了114/h的成绩。
周六的晚上很多单子都是欢聚订单,尤其是一起吃火锅的,从货品上就知道对面应该人不少,今天接到的最大一单是38件,而且大部分都是在同一分区的各种菜,虽然加起来很重,不过也算是神仙订单了,全部捡出来竟然也只超时了一点点。为表感谢,故意在最后一份南瓜的时候,给客户选了一块最好的南瓜。
站里的分拣员对客户的态度并不一样,有些人不吐槽,有些人只吐槽单子不会迁怒于点单的人,但也有人直接说客户是傻X。不过,没有听到有人吐槽平台和系统才是每件9分钱,不分重量分拣压榨的核心原因。
晚上要走之前,跟兴举说了,他有点不舍,问我后面在哪,让我保重,说休假的时候会联系我。我也说了要请他吃饭的事情,大概也算答应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真的联系我。
就这样,十个工作日的职业生涯正式结束,后面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看看能写点什么东西出来。
和兴举吃饭
中午兴举发消息过来,说今天没去上班,我知道约吃饭的机会来了,于是说好了晚上一起吃个饭,他又发来说今天是旷工休息的,心情不好,我回答他晚上一起聊聊。
和兴举约在了他住的地方附近的马当路,一起吃了顿烧烤,也简单了解了一下他的故事,兴举和我想象的经历其实并不一样。
他是六盘水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父母早年一直在外面到处打工,爷爷家有三个子女,顾不过来这边,所以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做饭,照顾弟弟妹妹,甚至十几岁的时候爸妈回不来,就能自己组织收庄稼了,是很自立的人。
兴举的家在村子的边缘,一条河的对岸,所以上小学的时候跟别人不一样,要过一条河,十几年前河上没有桥,只能蹚水过去,到对岸再穿上鞋袜去学校。河里的石子硌脚,有时候会带一双拖鞋过河,然后在河对岸藏起来,晚上回来再穿上,结果回来的时候拖鞋就丢了,于是只好继续光脚过河。最难受的一个是冬天,河水很冷,走过去觉得全身都发抖,还有一个是夏天涨水的时候,门前过不去,就得自己上上下下找能过去的地方。
虽然没有父母管着,但是他人还是很聪明,所以从小学习很好,一直是在学校里的实验班读书,本来可以考一个非常好的大学。但是高中时开始不好好上学,跟同学一起出去打架,同学也都是父母在外没人管束的留守儿童,所以无心学习,一次打架这边阵营的人把对面的人砍断了三根手指,还是所有参与方家里一起凑了四万块钱才私了平息。
虽然成绩严重下滑,但靠着聪明,最后还是考了一所贵州本地的二本,在省内的另一个城市。上学的时候觉得没有意思,很多从这里毕业的人出去也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所以大家都在谋赚钱的路子。兴举从小自己做主,胆子也大,没想到这次带来的是更严重的事故,他被引导到了传销组织里,呆了一年多。“那个地方都是自愿的,也不上课,我是真的以为那里可以赚得到钱”。入会需要交七万五,兴举没有这笔钱,所以就借了些朋友的钱,再加上各种网贷,结果最后识破真相,确实赚不到钱,于是从传销组织里出来了。
出来之后,不想再回学校,觉得毕业证和学位证也没什么用,所以就跑出来打工,因为初中同学在这边的站点,说工资还可以,就到了这开始天天上班,几乎一天不休。但是做了两个月下来,还是有些沮丧,觉得这里就是光吃苦,自己也不自在,而且对未来学不到任何可以帮助的技能。
他住在几个人合租的宿舍里,每人每月800块钱,格外有一百多的水电,“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我还欠着一半,等发工资呢”。我问他今天为什么要旷工,他说出了点事情,本来还想找家里人帮帮忙,但是每次和家里人通话也只是骂他,所以就不怎么联系了,也不愿开这个口。后来他跟我说到前几天室友在屋子里吃螺狮粉,味道太大,他说了几句,结果两个人又打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事情。
兴举的很多决定在我们看来其实是不理性的,是非常情绪化的,这大概也是源于成长经历的塑造,他在那个环境里长大,大概一切都得按照自己摸索的一些心情规律来,没有接收到比较好的理性的培养。
跟父母平时联系很少,双方都不太会主动联系对方,他也不想回家“没钱真的就别回家”。去年过年期间,他本来不想回去,但是妹妹突然发微信过来,说爸爸被车撞了,他还是连忙买了飞机票回去了。虽然不喜欢父母,但其实也心疼父母,他说爸妈供着弟弟妹妹上学压力也很大,所以他跟弟弟妹妹说,如果生活费不够用不要跟爸妈要,他现在上班了,可以想办法给他们。
我劝他是不是考虑回去把毕业证领了,“你看有些工作还是要求学历的,就拿我们这边的站长来说,我们只能做分拣,但是他们有大专学历就可以做站长”。兴举回的我哑口无言,“站长有什么好的,最近数据不好,他赚的比咱们还少呢,一个月也就六千多”。
我又劝他,如果实在不想回学校的话,先在这里努努力一两年,把债还清了一身轻松,然后重新出发,再考虑做点能学到技能的事儿,以后慢慢自己做点事情。兴举说他也有考虑,来上海的时候看过瑞幸还有另外一家酒吧的招聘,想着后面能在那边打工,学个做咖啡或者调酒的工作。
兴举的梦想是存够一百万,就去农村找个小房子,然后就在那种地方住下来,悠闲自在。不过不想再种地了,因为从小就参与家里的务农,所以兴举对天地里的事情非常熟悉,“我老家种苞谷和土豆,苞谷二十年前就卖七毛钱一斤,现在还是不到一块钱,化肥种子都涨价,辛苦一年什么也赚不到”。
“我爷爷八十多了,本来不想让他干活了,但是他还是要种他的地,结果干活的时候在田里摔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没多久人就走了。其实农村人还是没钱,你看城里这些老人,每天在这跳广场舞,X!”
提到农村关系,我说我老家现在种地雇人要180块/天,确实赚不到钱,他说这点还好,他老家种地的时候还是几家一起互相帮忙的,小时后也是在这种帮助下他才能自己在家就收了庄稼,联想到他内心本真的善良,童年的淳朴关系还是有很大的塑造作用。
临走的时候兴举又跟我感慨说,当年影响他成绩的另一方面是文理分科,兴举不懂这些事情,看着之前学校录取的时候,理科的分数总是很低,以为容易,就报了理科,结果最后物理最低的一次只考了4分,也明白了分数不是他想象的那回事。
我问他,那时候没有问问谁吗?
“没有,我谁也不问,我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过那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