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夜里十二点,在艾柯的一处远离街道的小小房子里,海薇娜把本子合起来,顺手拍死了一只蚊子。
夏夜的风像上帝给予的珍贵礼物。是一种温柔的凉风。
她靠在那把破破烂烂的椅子上,偏着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钟。
还有一分钟就第二天了。她想,也许用30秒形容更加妥当。离她的生日只有30秒了,然而海薇娜没有感觉到一丝开心,自从她五岁生日过了之后她就不再期望生日了。
也就是说,她提前长大了。
这并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尤其是看着同龄人缠着爸爸妈妈要一只熊公仔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但内心深处也是想这样的,只是想想。
她不招人喜欢,她对此表示庆幸。
这样在她的母亲被人发现醉卧在垃圾堆里的时候她就不必硬挤出几滴眼泪了。
她的母亲叫苏菲。一个酗酒、吸毒,自甘堕落的人。
海薇娜紧盯着秒针慢慢走过去,当三根针重合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地板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脆弱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她推开门,下了楼梯,母亲苏菲正和一个男人说说笑笑的走上来,那男人亲昵的搂着她的腰,而海薇娜发誓她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苏菲停了下来,因为海薇娜挡住了她的路。
那男人眼神放肆的在她胸上看着。她穿着低胸的吊带睡衣。
海薇娜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侧身让开。
男人在苏菲腰窝轻轻的掐了一下,她咯咯直笑着,然后他们一起上了楼,海薇娜站在洗手池旁边洗手。
她洗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洗了个脸。
“生日快乐。”她看着镜子里面头发凌乱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苏菲频繁的带男人回来,海薇娜识趣的给他们腾出空间,在街上闲逛。
她不上学。
但她的邻居说她很聪明。
闲逛累了她就走到图书馆里,幸好她穿的还算整洁不会被赶出去。她通常在那坐个半天,继续自己没看完的书。她很喜欢看童话,尤其喜欢《白雪公主》。
她把这个故事看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她可以把这个故事一个字不落的讲下来。
但海薇娜后来发现自己只是喜欢这个结尾——当她意识到最后的真相时,已经无法逃走了。作为对她试图谋杀的惩罚,王子把一双烧红的铁鞋子让女王穿上。她随后被迫进入铁鞋在火上跳舞,跳舞直到她最后死去。
她把这段话抄在了笔记本的扉页上,这样她每次要做笔记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了。
平常的图书馆都是安静而有序的,然而今天却有些吵闹。来源是几个衣着靓丽的年轻女人,她们站在门口,装作看书的样子,但其实只是吹一吹免费的空调。
现在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走过来了,像几个搔首弄姿的母鸡。海薇娜皱了皱眉,她忍住了即将出口的脏话把书放下,准备出去走走。
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她听到了几个字眼——“马戏团,小丑”。
看样子只是一个马戏团要来这里演出,看这几个女人的新鲜劲——她摇了摇头,不屑的撇了撇嘴。
大概傍晚的时候她回了家,将音乐放到最大以此掩盖楼上的不和谐声音。她放的是一首基督教的赞歌——虽然她不信基督教,但此时她希望可以借由这首歌净化一下这里。
她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晚上七八点左右关上了门。
广场上现在热闹极了,大大的红色帐篷聚在中间,帐篷顶端边缘缀着彩灯,彩旗沉默在无风的夏夜里,空气中漂浮着甜得发腻的味道。
人们掀开门上挂着的红色帷布,就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只有欢笑,没有悲伤。每个人都是朋友,相亲相爱。不会有欺凌,不会有争端,只有爱。
像极了故事里的世界。海薇娜走到另一边凄清的黑暗里,坐在长椅上。
她属于这里。
没有光,只有死一般的黑暗。就像书里无数次对反派的描述一样——他穿着黑色的袍子,从光明的地方脱离到黑暗里,然后在某一个名不经传的夜晚,携着手里的魔杖,身后跟着他的信徒,重新归来。
海薇娜坐在窗口的位置,这是她的常座。如果来的早,大概八点的时候可以看见一只猫跳到墙头上。它先伸了个懒腰,惯例的舔爪子,然后舒舒服服的趴下来。
偶尔它会来图书馆,当然不是看书。但它喜欢躺在书上,似乎这样就能汲取知识。
这是海薇娜观察到的,简直快成了每天的一个仪式。
她通常看完猫之后就低头看书,有的时候会在笔记本上写小说。
她的手底下有两个角色——杰克和薇诺娜,此时正为推翻恶毒女王的统治而努力着。
和所有童话故事的结构一样,过程艰辛,结局美好。
但也许结局可以稍稍改动一下,她思索着,然而接下来桌子的轻响使她抬起了头。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一个少年拿着两本书站在桌边,有点局促不安的问道。
海薇娜看了看周围,都坐满了,只有她这边还空着个位置。
她点了点头,“坐吧。”
她重新将思绪沉浸进去,回到这个熟悉的小小的世界。
最近海薇娜在收集一些报刊的投稿要求及电子邮箱或者地址什么的。
“试一试吧,”她告诉自己,“万一成功了呢?”
正如她的故事主角杰克一样,面对女王的残暴统治,他尝试着站起来。
现在杰克已经是起义军的领袖了。
“这个世界上有那多人,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故事。”她心想,用笔尖戳了戳笔记本,在快要戳透的时候她收回了力道,对面的少年轻手轻脚的从包里面拿出来本子和笔。
在投了稿之后,她除了等待消息,也许应该回到之前的餐馆继续打工。多打几份工,她应该逃离那个地方了。
就让苏菲和那些男人醉生梦死吧。
她实在是没多少感情来救赎苏菲或者什么的,也许苏菲对她也没有多少感情,对于这点她有点动摇。
也许是五岁的时候苏菲给她的那个面包。
或是喝醉之后歇斯底里的大哭。
那个时候她们因为没有钱交房租而被赶了出来,于是公园里的长椅成了她们的暂时栖息地。
苏菲让她坐在长椅上等她,于是她便等了。
从早上等到黄昏。
等到后来她有种错觉,也许苏菲就这样把她丢掉了 。但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小会儿就被掐灭了,海薇娜强迫自己去想其它事情,顽强的和那种虚无缥缈的恐惧感作斗争。顺便还有饥饿感。
太阳要消失在地平线的时候苏菲回来了,她风尘仆仆的,眼眶红红的,可是手里拿着一个面包。
她撕了半块给她,海薇娜狼吞虎咽的吃完,苏菲那块面包动都没动。
她的眼神有点复杂,虽然她没说这一天经历了什么。
但一定不是什么很愉快的一天。
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看向从远方飞回来赶着回家的鸟。
她把自己的那半块面包给了海薇娜。
苏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酗酒、吸毒的,海薇娜已经忘了。
一开始她那么急切的想帮助她的母亲,到后面她就麻木了。
有的时候喝醉了苏菲会哭,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
“生活太苦了!”
她总是反复的说这句话,那种从心底里散发的绝望使海薇娜每次都下意识的收掉家里的那些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
她不知道苏菲以前是怎么样的,但是管它呢,现在只有她和苏菲两个人相依为命。
她是女儿,苏菲是母亲。
虽然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更像母亲一点
好吧。她做了个苦瓜脸,看样子自己对苏菲还是有感情的。
不过在做决定之前,她要先和苏菲面对面好好谈谈。
绝对不是现在,应该在再晚一点的时候。
如果苏菲同意做点改变的话——
她想起来小时候最想做的就是超级英雄。
穿上战衣,拿着代表勇气的长剑。
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妈妈。
在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她这么想。后来就忘记了。
战衣被锁在箱子里,连同长剑。
如果有必要,她要找到钥匙,打开那个箱子。
看看苏菲怎么想了。
如果她愿意的话。
虽然她是一个酗酒、吸毒,自甘堕落的人。
但她曾经那么努力的保护过一个孩子的梦想。
她花了那么多时间给她讲超人、蜘蛛侠的故事,她花了那么多时间鼓励她坚持自己的想法。
也许她一直爱着自己,只是表现的异于常人了一点。
也许自己其实也爱着她。
在内心深处。
这样的两个人就应该在一起,一个母亲,一个女儿,同样把感情表现的异于常人,同样……
海薇娜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了,但如果苏菲愿意,她很乐意自己的队伍里再加入一个人。
当然是她当队长,即使苏菲是自己妈妈也不行。
对面的少年开始“沙沙沙”的做笔记,空调送来凉爽的风,把这里和外面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海薇娜注意到少年有一头漂亮的栗色头发,嘴角微微的弯了弯。
然后她看向旁边,手指灵活的转着笔,不失礼貌的问道:“你们还要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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