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相遇
我从来没有此刻这样清醒，有人来到这荒废许久的寺院。粗糙的袈裟，昏暗的土墙，破败的佛像。
你清扫的模样透着虔诚。我曾见的僧人都是那样的不喜欢我，他们不愿我在大殿的佛前。我不过是想，借着一点香火打发无聊的时光。
我也曾捉弄他们，在黑夜里突然出现，闪出绿光，露出獠牙，让他们吓的几日不敢出门。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也会觉得无趣。他们不能杀生，却也总是想关我在黝黑的箱子里，怕我伤人。可我不喜欢黑箱子，那里好像有很多很多可怕的东西。
后来寺里来了个老和尚，白白的胡须透着仙气。他说我有灵性，却心性不定，在此再待下去，只会误入歧途。
他带我到这个地方，让我好好修行。山高路远，很久没有人气儿了，连我喜欢的香火味道都许久不曾闻见。
还好，我将你等来了，有你陪伴的岁月真好，梵文经音那么动听。你说：众生平等，一草一木皆是缘。又对我说：你先居于此，我扰了你的修行。多念些经文给你听可好。
我不知道，你哪里看出我爱听你诵经，总是在我耳旁念你那些我听不太懂的经文。谁让你声音好听，我且不去招惹你。
第二话 相处
从有了你来，这里有时也会有人来。
一日，我听得外人说话。他们称你为得道的高僧。说你有愿，普渡众人。后因不愿为大恶之人讲经普渡，来此山中陋寺，避世修行。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这么爱诵那经文。我也不喜欢有人来找你，扰人不得清净。可这也有好处，香火燃起，我最是喜欢这种味道，让我心宁，这也许就是万物皆有佛性。没准，我也能成为一个惹人爱的小妖精。
山间溪水清甜，有时看见虫鸟。飞身扑去，总也捉不到。这时，我看见你，在溪间沐浴，原来比穿着袈裟好看。
小黑蛇，你也来了。可是来饮这溪水，我日日与你说话，不知你能否听懂。也好，有你陪着不会寂寞。
真是懒的听你说，明明他们说你是高人。为什么我觉得你是个啰嗦的人。什么都要讲给我听，我若听不懂该多好。
你的脾气也是古怪，时间长了，来找你的人越发少了，山峰陡峭，不是谁都愿意冒险来的。
清晨，你早早的起来扫地。后来便一直坐在佛前诵经到日头高升。再忙碌着煮着什么，我看好多草叶在你碗里，原来你跟虫子一样爱吃草。
你诵经时间好久，我在佛前的房梁上待的都麻了，也没见你找找我。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自己飞了起来，可飞了不久就被风吹的往下掉。等我睁开眼，看见你的脸，我竟然掉到你的怀里。
我看见你笑，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哼，我闪身跑掉了。藏在草丛里，让你笑，等你出来我就吓吓你。
可你怎么不害怕，我呲牙咧嘴的样子都不吓人了吗？可能你见过更吓人的吧。
山中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不知道多少日出日落。天上云也变了几翻，我感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也越来越习惯你。每天逗你，也是有趣的。你给我讲经，也不那么难听了。
第三话 相念
人生八苦，皆要修行，爱离别，怨憎会，天数早定。
我终化成人形，赤裸的出现在你面前，我仿佛看见，你红了脸。急忙用袈裟盖住我。我不喜欢穿衣服，束缚的人透不过气。可你告诉我，即为人，就要学人，知礼数，懂分寸。吃穿行走，皆是修行。
我每每与你说话，你总是不看我。你怎么了，原来不是又啰嗦，又常常念经的吗？现在看见我总是眉头紧锁。难道，我成人的样子，还不如蛇时好看。
走路是最累人的，弄得我尾巴疼。不过，最难过的是青菜味道苦涩，我可是不喜欢。
我想吃美味的肉，原听过别的蛇说人间的肉菜特别好吃。
可你看着我，不让我下山，说我总是露出尾巴，怕吓坏了人。
可我不能总听你的话。你又不知道外边的世界什么样。
人多的地方，真是美丽，飘香的味道。引的我口水流出来了。
前边一群人在看什么，我也去瞧瞧热闹。
一个男人在打一个女人和孩子。小孩子，露出惊恐的眼神，不敢跑，不敢哭。他在看这群人，可没人帮助他。他在看我，我该顺手帮他，这样你还会夸我修得善心。
住手，我上前止住了他又要落下的棍子。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惊恐。最后冲口而出，妖怪啊。怎么他会看出我是妖怪，人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啊，我的尾巴。我又露出了尾巴。
他们怕我。又叫我是妖怪。我明明帮助了人，他们却用刀斧砍我，我的手臂流血，红红的，鲜艳，痛。为什么，为什么我和你们不是一样的吗？我不是知礼数，懂克制了吗？
一把刀，到了我眼前，我拿起它挥舞。为什么，好多人倒下，大家四散逃跑。
我是人，还是妖。
是我在逃，还是他们在逃。
当你出现时，我看到你手上佛珠在发亮。我又变成小蛇躺在你手臂上。
犯错就要被罚，你刚成人形，未涉人世。这本不该怪你呢。是我没将你教好。
你将我锁在箱中，我只能看见微微透进的光。我不明白，我没有错，为什么我要受罚。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就这样关着我。若我出去，定要离你远远的，再不看见你，你这个臭和尚。
我好渴，又好饿，为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有光，好闪耀。白胡子老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又化成人形，在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生活。
白胡子老头，说我犯了错。在此处受罚，看守这些花草。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久，久到我都开始不怪你，反而越来越想你。我想念你煮的菜，想念你念经的声音，想念你冲我微笑。
白胡子老头要隔好久才能来看我，这里除了我，连小虫子都没有。没人说话，没人念经。这是对我的惩罚，这惩罚就是孤独吗？我是不是已经被遗忘在这里，你有没有找过我？你有没有想念我？
第四话 相见
老头又来了，他说期限已满，我可以离开。
老头，怎么问你都不说，现在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找到我的？那个小和尚去哪了？
你回险峰上去，自有答案。
这样故作神秘，是不是告诉我，你在山上等我？
不几日，我便回到这里。可一切都变了模样，大殿倾倒，佛像已不见。这里，没有你，甚至没有曾经的影子。
我不知道去哪找你，只能在镇上闲逛。打听有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镇上有位老者，在与我聊说佛经时，告诉我一件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时间太久远，他也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所说并不准确，却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
那天，很多人上山找你，说你养了个妖怪，是个妖僧。而你，在替亡者超度。坐在佛前，一言不发。人们翻遍了山，并没找到伤人的黑蛇。便想，捉了你去偿命。他们把你架在木头上，用烈火让你屈服，以泄愤怒。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已离我而去。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我，该死的人是我。
小姑娘，你千万不要上那座荒山，那里闹鬼，锁了好多人命的。
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才能让我替你死去，让我把你换回来。
我茫然的到达山上，月亮在我的肩头。我听见虫子啃噬的声音，我感觉的到树影阴暗的摇曳。我坐在这残破的地方，在想，明天我要去找那个老者，找他问你的尸骨。我要把你埋在这里，用我的血和我的命为咱们两建个安静的地方，无人打扰，我可以给你念经，我还可以陪着你。
夜，越来越深。我模糊的觉得有人在看我。是谁，难道这里又有妖怪了吗。
真的有东西，我用妖法困住它。还想跑，却挣脱不了。
这黑黑的一团是什么，这是什么妖怪。
你是什么东西，你想要干什么。
不对，它不是妖怪，这是灵体，它困在我的妖术中，连挣扎都不敢了，我想起来了，这是山上那只鬼。
我有点同情它，它这个样子，做鬼也是可怜的。
我走近它，为什么我的心跳开始加快，为什么我觉得它有点熟悉。
是你吗？你一直在这里吗？
你悠悠的变成人的形状，仍是黑黑的辨不清五官。
从你的嘴巴里开始有嗡嗡的声音。我只听见，小黑蛇，你回来了。
我多想抱着你，问你都经历了什么，可我刚刚伸手，它却穿过你的身体。我这样静静的看着你，说不出话。
你在告诉我，你把我交给你的师父。自己向村镇上的人请罪，对你本就有怨恨的乡绅，找了道士，把你活活烧死。死时痛苦异常，让你的灵魂也受伤，你不能离尸骨太远。否则便魂飞破散。你这副模样，你的师父只能帮你稳住灵体，却不能助你轮回。
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这一切都是我当年太过顽劣，累你一身修行。
我们这样静静的等着天明，我要陪着你在一起。我的心里还有个决定，我不能让你永世困于此身。
天亮了，你早就躲了起来，我从后山崖下，找到你的尸骨。虽已不完全，却也是可用的。
我将血洒满尸骨，坐好，口中念着咒语。用我百年修为，唤你灵魂归身。我曾讨厌打坐，非常无趣。但我现在，要在这里坐满七七四十九天。只为一命换一命。这是我在山上看到的法术，续命的法术。
当你醒来，我想我已魂魄皆无。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忘了我。
我是你的劫，还是你是我的劫？
最终话 相忘
我们都有挣扎，我们也曾彷徨。但最终都会回到原点，落于尘埃，前尘往事，都已随风。
我醒来时，师父在我身边。他告诉我，我因渡人劫难，受了伤，睡了很久。我的身上留着几处疤，我不记得这是为什么。
我依旧修行，每日念经礼佛。我不像从前那样爱去人世体味，好像我已经体会了人生喜悲。现在，我只想守着山后那些花草，她们那么美，味道那么熟悉。这样，就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