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日子以前,时间流淌的很慢很慢。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玉米成熟的季节,院子里,屋子里会堆满玉米梗,一地的玉米粒,我和我奶奶坐在玉米粒里一根一根的挼(原来真的有这个字),有时候会有学校的小伙伴来家里玩,也一起挼,围着我奶奶,听她说“古今”(故事),我奶奶会说的故事可多了,可惜我太小,没记住。
我用玉米叶子包假粽子,坐廊下玩过家家。
那时候家里还做酱,番茄酱。
容器用的是诊所里拿来的玻璃药水瓶,洗干净晾几天,番茄切成小块,用筷子捅进去,装满满一瓶,橡皮塞子封口,再拿块儿布包住,麻绳缠紧。一瓶一瓶摆在桌子底下,什么时候吃,我不大记得了。
好像还做腌蒜,甜的酸的,两口酒坛子装着,酒坛子是陶的,很有感觉。
时间再往前倒流点,我躺在爷爷的炕上,手工做的席子凉凉的,隔着窗户望外边的天,五点不到就大亮了的天。
那时候房子不高,天不是方的。爷爷奶奶住在最大的北房,没有茶几,有小沙发,小小的沙发,坐一两个人,其他人来都是坐在炕上,那土炕,那么大,可以躺四个人还不挤,我爸妈一米五的席梦思总会让我掉到地上去。
爷爷有个炕桌,吃饭都是用那个桌子,人多一点就不能在炕上吃喝了,屋子那么大,屋子里的空地可以顶现在我家二楼的那个小院子那么大,拉出一张红色的大桌子,几把椅子一摆,暖锅端上桌,就是一年除夕。
其乐融融,就这么过。
我放假没事做会跟着爷爷去他那块儿葡萄地,就在那条母亲河的边上,离我家的距离,可能是十公里。
十公里的路,爷爷背着锄头(具体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这路一走就是多年,所以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很硬朗,不怎么生病。
爷爷的葡萄地有多大,我不怎么清楚,只依稀记得有十多行,每行有五六十米长,葡萄成熟的季节,十来个大人要在地里忙活三四天,又剪又挑,装好几十框卖给统一收葡萄的地方。
不光是我家,十里八乡都是这么做的,几乎是一种共同的习俗。
那块儿地里不止种葡萄,也种菜,大白菜,小黄瓜,胡萝卜,好像还种过白兰瓜。
有一天忽然下起小雨,我躲在爷爷田地的小棚屋里,听着雨声吃着瓜,那瓜好甜好甜。
说起雨,我奶奶有个形象的比喻,她说,顺着房顶瓦片流下来的雨水落在地上像一只一只小鸡崽儿蹦蹦跳。
有趣的日子,值得怀念的日子,特殊的日子,终究不会长久。
渭河边川地里的葡萄,还有多少人几十年如一日的去种它呢?
又能赚几个钱?
我小学刚上完一半,那个土操场的学校就拆了,我家的炕也拆了,许许多多人家的房子也都拆了,起高楼,灌水泥,瓦顶变女儿墙,家家户户挨近了,心却隔远了,房子变多了,院子却小了。
头抬起来看到的天,也是迅哥儿看的天,四方的围墙,围起来的小小一片天。
玉米地去哪了,桃树杏树去哪了,向日葵怎么也不见了。
那些日子,我还没来得及抓住,怎么就一去不复返了。
可小时候又能懂些什么,田间地头的日子,值得记住吗?
排水管道接在房檐边,从此再无小鸡崽儿。
木地板装潢的屋子里,不套胶的凳子椅子不准放进去。
该有的都有了,回不去的再也回不去了。
不只是我,小城里的一切都跟着小城变了,变好了。
总希望世事如己愿,平淡无移迁。
但世事终究是不遂人愿的。
不管我喜不喜欢,所有的一切还是都会往前走。
二楼的小院子里堆满了花花草草的盆景,可我还是想念对门邻居家那棵大梧桐,尽管它早被砍了。
小时候希望时间过快点,长大了反而舍不得,想回去又回不去。
如今,就只能溺亡在回忆的潮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