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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曾在给友人的信中这样评价张爱玲:我觉得你们都过高看待张爱玲了,我对她有偏见,我的外甥女(跟张爱玲是同学)说张爱玲死要出风头,故意奇装异服,想吸引人......
不知道杨绛是否读过张爱玲的《更衣记》,其实,张爱玲的奇装异服,根本不是“出风头”那么简单。
只能说她太懂衣服了,衣服在她眼里,不仅是遮体御寒的工具,也是一种文学符号、一种时代密码。
对于不善说话的人,衣服更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1.衣服是她无声的语言
张爱玲最初对衣服的记忆是她母亲立在镜子跟前,在绿豆袄上别上翡翠胸针,她在旁边仰脸看着,羡慕万分,自己简直等不及长大。
她还立志八岁要梳爱司头,十岁要穿高跟鞋。
中学时代她梦想着要比林语堂还要出风头,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
可惜后来母亲远走异国,同父亲离婚,她跟继母一起生活。继母给她穿的一件暗红的薄棉袄让她自卑了整个少女时代。
那件棉袄被她形容为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地穿着,就像浑身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
19岁那年,她凭借远东第一的学业成绩考取英国伦敦大学,受战事影响,英国没去成改去了香港大学。
在港大,她以超高的悟性和异于常人的勤奋,拿到了两个奖学金,拿到这个奖学金便给自己做了些衣服。
在文坛成名后,她终于有了自信和本钱随心所欲地打扮自己。
她曾穿着奇装异服到印刷所为自己的新书《传奇》校样稿,整个印刷所的工人都停了工。
她也曾穿着奇装异服到杂志主编苏青的家里去,整条巷子为之轰动,后面看热闹的小孩子一面追一面叫。
朋友婚礼,她穿一套前清老样子的绣花袄裤前去道喜,满座宾客为之惊叹。
彼时她的文学作品几乎家喻户晓,再加上新奇大胆的装束,让她在上海滩大红大紫,报刊小报提起她时总要用些笔墨说说她的着装打扮,风头的确不亚于电影明星。
胡兰成第一次见到张爱玲时,没想到她个子很高,而且像十七八岁正在成长之中,身体与衣服彼此叛逆。
这种叛逆大概就是脸是年轻人的脸,衣服却是古董式的。
张爱玲的奇装异服都是自己设计的,在她看来,外面裁缝的想象力还是太有限了。
在一段时间内,她特别钟爱那种宽身大袖的夹袄。在散文集《流言》的封面上,是一幅她的自画像,穿的正是这种大袄。
对于不善言辞,不喜社交的张爱玲来说,衣服俨然成为她无声的语言,无论什么场合,都宣誓出她的不同凡响,流露出她肆意飞扬的心情。
所谓“奇装异服”既是对传统审美的挑战,也是对自我个性的坚持。
2.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张爱玲在她的文学作品中,为笔下的女主人公穿上了符合各自身份的衣服,塑造了一个又一个让读者过目不忘的形象。
服饰对她笔下的人物来说,关乎性格,也关乎心境。
有人说:如果将她小说、散文中描绘过的服饰搜罗出来,那就是一次相当规模的民国服装展览。
《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初到姑妈家时穿着中学的制服:翠蓝竹布衫,长齐膝盖,下面是窄窄袴脚裤,还是满清末年的款式。
入住姑妈家第一晚,薇龙便迷失在姑妈为她准备的一堆华服中,试了一件又一件。
张爱玲说:毛织品,毛茸茸的像富于挑拨性的爵士舞;厚沉沉的丝绒,像忧郁的古典化的歌剧主题曲;柔滑的软缎,像《蓝色多瑙河》,凉阴阴地匝着人,流遍了全身。
从朴素的学生装到质感上乘的华服,是服饰的转变,是身份的转变,亦是葛薇龙人生境遇的转变。
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王娇蕊出场时穿着一件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合在身上,从那淡墨条子上可以约略猜出身体的轮廓,一条一条,一寸一寸都是活的。
短短几句便将红玫瑰王娇蕊的娇艳性感和呼之欲出的热情与欲望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琉璃瓦》中,姚先生的大女儿婚后回娘家时,张爱玲是这样描写的:静静卸下了青狐大衣,里面穿着泥金缎短袖旗袍。人像金瓶里的一朵栀子花。
这里用服饰衬托出大女儿嫁给有钱人后的高贵华丽,但话锋一转又道出了她实则如瓶中之花,受困于无爱的婚姻。
几乎在每一部作品中,张爱玲都不忘描绘各色人物的服装。
如她所说:
我们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3.衣服里藏着时代的密码
张爱玲是衣服的行家,她用衣服装点自己,装点笔下的人物。
她不仅将自己对衣服的博闻广识学以致用,更是写出了《更衣记》这篇具有深刻见解的散文名篇。
《更衣记》收录于1943年出版的散文集《流言》,最初是以英文所写的万字长文,题为Chinese Life and Fashions,并配有12幅张爱玲亲笔所绘的发型、服饰插图。
该文以服饰变迁为切入点,通过张爱玲惯有的缜密观察,揭示了中国近代社会的变迁与女性命运之间的微妙关联。
她描写满清服饰的繁复,如三镶三滚、下摆与大襟上闪烁着水钻盘的梅花、菊花,袖上的丝质花边,挖出镂空的福寿字样。
她说这些无数的小小的有趣之点实则是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是中国有闲阶级一贯的态度。
惟有世上最清闲的国家里最闲的人,方才能够领略到这些细节的妙处。这几句话细细品来,颇有几分讽刺意味。
我们服装的历史,就是这些点缀品的逐渐减去。
从宽袍大袖到修身旗袍,是人与衣服从属地位的更替。
旗袍的作用不外乎烘云托月忠实地将人体轮廓曲曲勾出。在此前,人属于次要的,单只注重诗意的线条,于是女人的体格公式化,不脱衣服不知道她与她有什么不同。
张爱玲了解衣服,更了解女人。她说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有个西方作家更是说女人选择丈夫远没有选择一顶帽子那么聚精会神和慎重考虑。
写在最后
杨绛口中的“奇装异服”其实是张爱玲自信和实力的体现,她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拒绝做潮流的跟班。
如果张爱玲活在今天,定是火爆热搜、最具内涵的时尚博主。
她借服饰的“表”洞察社会和女性命运的“里”。无论哪个时代,衣装都让女性在自由与规训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