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学时每天上下学都要经过一条200米左右的巷道,新华巷。这条巷子是个小小的商业街,直到今日还依然存在。街道两边是一家家商铺。一眼望去,家家门口都摆放着木头门。长条状的厚厚重重的一块块,关门时只需挨个安到门槛中间的缝里,早上开门,一根根木板再卸下来,通常都依靠在门口的墙上。这是当时那个年代商铺普遍使用的大门。就是这条巷道里的某个门改变了我这一生的性格趋向,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改变了我这一生。
92年的夏天我上小学一年级。有一天中午放学,和往常一样我再次走进新华巷。刚进去右手边没走过几家店,是一家修理电器的铺子。时到如今当时那家店具体的位置我已经不记得,但大概的方向我还有印象。当我无意识的挨着墙经过修理铺,或许我往里瞅了一眼,又或许我什么也没做,靠在墙上的一扇木头门忽然倒塌,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老板放在门里对着大门的一张修理桌上。而此时桌子正当中正好放了一台维修中的电视机,彩色的牡丹牌电视机。厚重的木头门嘣的一声砸中它,伴随着一股白烟,袅袅升起。
我先来普及一下92年居民普遍生活水平。我当时一学期的学费是160。我爸,一个煤矿工人的一个月工资大概400,要养活一家6口人,比起地面工人的200,他的工资在当时算是高的了。只是家里人口太多,4个孩子要读书,家庭条件还是很差。一个月吃不到一次肉,每次吃,也都是尽量紧着我爸吃,他干体力活,消耗大。我家这种家庭在当时是常态,普遍都是这种生活水平。而一台彩色电视机的价格是2000多。一家人不吃不喝半年才能买到这样一台电视机。
听到声音,我立刻呆住了,那一刻脑子里轰的一声,大脑的某一处阵阵发麻,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劈头盖脸的袭来。这样的恐惧感不亚于濒临危险时自我开启的保护意识。曾有一次夜走一条无人马路,后面尾随一男子,当时吓的我心跳加速,后背犯凉,两腿发麻。老板直接对我说:小朋友你家住在哪里?真的好想回答他我没有家人,以此来逃避责难。后来他是怎么跟着我走回家的,我已经不记得,却记得那条5分钟的回家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从那以后的事我已经完全不记得,或者我从来就不知晓。从把他领进门开始,6岁的我就长久地被遗忘在92那年夏天,无论后来的岁月我如何成长,那个小孩仍固执的呆在原地不肯离去。
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我才大概知晓我的家庭遭遇了什么。父母花了几乎同等于整个电视机的价格在原厂里买了被砸坏的零件从新维修,当然这台别人是不可能要了。从新买了台新的赔给了主人。修理好的这台归我们。前前后后一共花了5000,这个数字在当时对于普通家庭而言就是个天文数。(要知道万元户在当时都是少之又少。)这个数字让我父母负债累累。经过多少年、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苦苦煎熬才还清债务,到现在父母也没告诉我。甚至当时,他们连打我一下骂我一句或者一个狠狠的眼神都没有。事隔多年,他们告诉我,看到当时6岁的我一脸和年龄不相符的愁容,整日郁郁寡欢,他们真的不忍心。有一次无意中还在街上看到我绕道而行,原来那条上学必经路被我像躲避瘟神一样长久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多了几倍路程的另一条路。
事情过去很多年,它一直如同毒瘤般地存在。不能碰触不能回想。每次一有人开玩笑地提及“托了你的福,我们才能看上电视机,还是彩色的呢”,我的心就如跌入地狱。
整件事带给我的影响是,我开始变得情绪化,心情时常周期性的变坏变好,(六年级班主任的形容);面无表情,偶露怨恨,像个怨妇(初中化学老师的原话);冷漠不语难以相处(初中同学的描述);自卑,没来由的自卑,明明可以做到,就是怀疑自己做不到;没安全感,好像全世界都把我抛弃了,全部和我作对;无感,对于别人的好我无动于衷,好像温柔这条神经被切断,而对于别人的坏,简直到了愤世嫉俗的地步。
直到后来看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我才知道这叫应激性伤害。只可惜当时太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情绪来时束手无措,任其肆无忌惮。放任的结果是这样的不良情绪一直伴随我成年,刻在了性格里。
13年看了一本书《遇到未知的自己》,里面大概的意思就是,无论自己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好的坏的,都要学会直面它,越是逃避越是逃避不了,只有完全从心理上接受它,承认它,它才能停止继续影响你。于是我试着说服自己,不要再试图刻意遗忘它,抛到脑后不代表消失,直面它,它不过就是人生里的一个遇见罢了,没有它,还会有别的它,因为这就是人生啊!
没想到,这种心理暗示真的有效,事隔21年,我终于可以对着全世界大喊:它妈的,我终于放下你了!6岁那年的小女孩阴魂不散般的存在终于消失。
没有人再拿这件事跟我开玩笑了,因为它经过岁月早已被人遗忘,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苦苦纠结21年。即使有人还取笑我,我现在已经可以风轻云淡的一笑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