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伤痛如何能消除，唯有人糊涂、心麻木、眼泪枯。
鑫益五金公司也是一家港资企业，它是把各种钢材的卷料根据客户的要求剪裁成小卷料或各种规格的板料，并不直接做任何的产品，实际上它就是一家相当于从事金属板材批发业务的企业。
地盘很宽厂房很大，但工人只有一百多个，除了写字楼有几个业务助理是女生外，车间全是清一色的男工。
文雍刚进去的时候，是给那些开机器的师傅们打下手学做辅助工。文雍所跟的是一台把大卷料开成小卷料的机器，他的工作任务就是把开出来的小卷料用钢带捆扎好交给更小的机器去裁剪成客户需要的尺寸或直接就捆扎好给客户。还学着使用手柄按键式的有线行车帮助开机师傅吊装或拆卸大小卷料。
这些工作并不复杂，学起来也快，但它需要非常的耐心细致，容不得半点儿的粗心大意。
厂里的大料基本上每卷都在十吨以上，而这台机器开出来的小料最轻也有两百多千克。而且无论厚薄，那些金属材料的边缘都是非常地粗糙而锋利，稍有不慎就会被划伤或割伤，如果被砸到那就会成为肉饼了，同时，还要小心会被机器伤着。
一开始进入到这个工作环境，文雍有些害怕和紧张。因为，刚进厂的那天下午，在宿舍里碰到一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工友。他工伤之后还在外面休息，等待伤残鉴定及处理。
看起来他也曾经是个能干而精神的人，年纪与文雍一样年轻，他的右肢肘部和腕部都已经严重变形，手掌少去了大半，只剩下无名指和小指两个指头了，皮肤也是东拉西扯百褶千縫，整整那一段没有一点是完整正常的，惨不忍睹。
文雍第一次看到如此狰狞可怕的伤痕，浑身起鸡皮疙瘩心里都抽搐了。再看工友那黯然神伤无奈认命的神情，文雍的心都要碎了。
这是他绝无仅有地为了一个还不知道姓名的男人而心痛。为他的伤势，为他惨淡的生命颜色，为他的父母妻儿。伤在别人身上，可是自己的心为何会如此地痛呢？他差不多用了一个星期才逐渐淡去心里的阴霾恢复到一个正常的精神状态。
鑫益五金公司的绿地面积很大，差不多占去厂区的三分之二，偌大的草坪中建有一个篮球场。让生机盎然而又柔软的绿草簇拥冰冷的厂房和那些更冷的钢板铁皮，不知这是建筑设计的虚伪还是它的慈悲。但它确实可以让工人们出来透一口气，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
鑫益公司的管理是比较人性化的，饮食生活也不错，实行饭票制度，每天都会有几种菜肴可供选择，价格也差不多只是个成本价。香港过来的师傅们也一样到食堂和大家一起排队打饭，看起来甚是平等。下班了若不加班的话，员工可以自由出入公司，只要在晚上十一点半能回来就行了，若是夫妻都在附近工作的，公司允许员工在外面租住民房。
据说在当时的这块地方，它就算是待遇非常好的工厂了。但文雍哪儿也不想去，开始的这段时间，每天下班后，他要么坐在草坪上发呆，要么就去门卫室拿来篮球投几下，然后就去冲凉，洗漱卫生弄完毕，就听着那个袖珍半导体，在厂里绿地周围坐坐或转悠，想着自己的心事和远方的亲人。日子就这么简单而宁静，时间在悄悄地流逝着。
进入鑫益公司大约有一个多月了。那天下午，日头偏西从高大的窗户射到车间，炎热而又沉闷，文雍在那里忙着，虽然吹着风扇但还是汗淋淋的，铁红色的短袖T恤工衣都被汗水浸湿大半。
就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文雍打好钢带几卷小料在准备吊走的时候，一卷小料突然倾斜往旁边倒去。文雍就在旁边，他条件反射似的伸手去扶，接近三百千克的钢卷岂是随手就能扶起来的，他用尽了全力，但钢卷还是缓缓倒下压着他光着的右胳膊，那些锋利飞边割裂了他的皮肤，深深地切入肌肉直到骨头，文雍也几乎是躺倒在钢卷的旁边的地上动弹不得。
他感知到那凉森森的钢片划入了肌肤身体，而自己又完全不能解脱，他下意识地大叫一声泪如泉涌呻吟不止。
开机的师傅连忙停机，竭尽全力地狂吼“出事了”。
瞬间工友们蜂拥而至，在开机师傅的指挥下，大家齐心合力撬动钢卷把文雍胳膊救出来，赫然一道近十公分左右的伤口，深能见骨，鲜血直涌流了一地，写字楼上的香港师傅也下来好几个，那位大头师傅拿来一条毛巾捂住文雍的伤口，马上送往医院。就这样文雍在空洞恐惧而又有些痛楚和麻木中恍恍惚惚到了医院。
幸运之神再一次眷顾了他，没有伤着骨头，只是皮肉伤。在医院做了一系列清理清洁消毒缝合包扎等处理，之后又注射了防止破伤风的针剂，医生说，只要保持清洁，按时换药，半个月就可痊愈，于是，文雍没有住院，只是配了一些止痛药和消炎药，就回厂休息。
那是个伤心的夜晚，麻木过后伤口会痛，文雍在床上躺着也痛坐着也痛，起来在宿舍外走廊里来回走着还是痛，按要求吃了那些药片也是不管用的。
文雍从小到大，身体从未受过这么大的伤害，敏感的神经似乎特别能感知到疼痛，更是无从逃逸躲避，就只能硬生生地煎熬着。
实在受不了就用力把头顶在墙壁上，并斜着身体让头部尽可能多地受力而产生痛感，用这种可以控制的痛去模糊那种尖锐而又无法逃脱的痛，痛得累了迷糊了就去躺一会儿，当再一次被疼痛唤醒后又起来走。
午夜时分，这个世界总算停止了喧嚣，安静让人清醒。这种清醒让文雍在疼痛中更多一份伤感和孤单，他猛然间发现这个世界竟然就只剩自己，没有亲人朋友，没有问候陪伴，只有痛楚弥漫在整个夜色里，只有伤悲散落在幽暗天地间。
谁说男人没有眼泪，只是流在无人时。有人认为眼泪可以减轻痛苦，想不到它居然是真的。
在这个孤寂无助的深夜里，文雍泪如泉涌，他发现每涌动流淌一次痛苦就会减轻几分，到后来他索性让泪水尽情地挥洒个够，奇迹产生了。当眼泪流干时，居然就没有那么痛了而且困倦似铺天盖地一般袭来，马上就想要睡觉，于是他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眼泪是何等奇妙的宝贝啊，它不但能止消伤痛，还能忘忧安眠。是上苍慈悲，赐我们笑容，又给我们眼泪，让笑容温暖滋润世界，让眼泪抚慰解脱自己。感谢苍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