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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只蚂蚁,要到对面的大梧桐树上去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会议主题是关于遗体捐献。参会蚁员有3000,我是大会主席,不能缺席。
我现在梧桐树对面的十字路口,等绿灯,我不太想做选择。就算被随行的人员踩在脚下,即便这样,我也不想选择,我只想静默的走在参会的路上,但是我不小心来到了十字路口。
对面是红灯,我没法前行,我只有停下来。无数的车辆往我面前经过,无数的人流往我眼前流过。
我其实不想停留,我只是只蚂蚁,那么渺小,只是静静地走在路上,只是去参加一个会议。我没有影响谁,谁也没有影响我。我那么渺小,渺小的甚至都看不见,我不确定人们是否会看到我,但我却看到了他们,也看见了红绿灯。
红灯亮了,没有人穿过。偶尔会硬生生的闯过一辆摩托车,直直的闯过红灯,闯通了对面的道路。等红灯的人面无表情,而闯过的人春风满面。但是,如果闯红灯的那辆摩托车正在路上行驶,而通行的那面驶来一辆汽车刚好相撞,骑摩托车的会不会立即死亡?如果死亡,停留等灯的那些人,脸上会不会多少有点表情。
但是闯过去的摩托车却已经跑远,毫发无伤,而且一溜烟烟消云散,红灯依然还红着,并没有变绿。这个社会上守规矩的成本依然很大,包括时间成本,而违法啊,风险还是没有那么高。
所以,我也想闯红灯,我闯红灯应该不会被发现,因为我是只蚂蚁,小得连红绿灯都照不见,也不会被罚款。其实我也完全可以看不见红绿灯,我们的世界里也没有停留,没有为谁而停下来。我们只是在不停地搬运,不停地觅食,不停地修房子,搭建各种奇妙的宫殿和迷宫。
每天我们有很多着急的事情要办,今天的学术会议我不能缺席,不能迟到,不能停下来,哪怕灯红灯绿。所以我只有闯过去,如果能像摩托车那样疾驰而过,如果绿灯的方向没有车没有人,这样在红绿灯交接的地方,我们就不会撞上,那我闯红灯就成功一半。
已经过去半分钟,还有半分钟灯就会变绿,不能再犹豫。如果再犹豫,我走的又慢,那将被人们践踏。红灯一变绿,停留的人们会迈着又快又大的步伐,碾压我全身。到那时,我想躲都没有地方躲,什么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人类把所有道路几乎全都占满,堵车的时候那种密集程度连我们蚂蚁都很难通行。而且他们步伐太密集,速度太快,每个人都在赶时间,没有多少人会注意脚下的路,更没有人会为一只蚂蚁而让道停留。他们甚至都看不见我,即便我也是一条生命一个生物,但是在人类面前我们都不值一提。
何处惹尘埃,有时我们连尘埃都不是,我们终究还仅是只有生命的蚂蚁,小蚂蚁。
还有半分钟,我得赶紧加快脚步过去,人类的红灯就是我们的绿灯。因为只有灯红的时候,路上没有人没有车道路才安全,而此刻我还没有抓紧时间通过,我这不是要把自己逼向毁灭吗?
今天阳光明媚,春光无限。我当时还是想活着,活着主持今天的会议,想活着就只有赶快通过。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绿灯方向来了一辆小车,他们说那是奔驰,就是飞奔而驰。车速太快,我来不及躲闪,本能地跳了起来,但并没有跳离车道,眼睁睁的看着车从我身上碾压过去,“咔嚓”一声。
我想这下完蛋了,不死即残,不残即伤,不伤胆都会吓破。我以为我已死,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只是身下一片血迹,大腿部剧烈疼痛,一看左后腿没了,从大腿根部齐刷刷被切断。那又长又美的大后腿,曾经是我的骄傲,曾被左拥右抱,如今碎成血泥,找都找不见,有可能粘在奔驰车的轮胎上被带走,反正地上什么也没有。
活着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尸骨不全,平时还想到多锻炼,劳逸结合,不说多有成就,至少有一个好身体。本来计划如果到了走不动的那一天,生命到了最后时刻,就把遗体捐献,捐给医学院,让学医的学生们当做标本拿去做实验,今天的会议也是关于这个议题。未曾想现在就少了一条大腿,生活中的意外永远比想象当中的来得要快。
深入骨髓的疼痛让眼泪流了下来。可是,我还得一步一步往对面挪动,每挪一步都痛彻心扉。红灯我只闯了一半,还有一半的路要走。我想我可能都走不到对面的红灯了,可能会流血过多死掉。我的运气太差,刚才的摩托车闯红灯都没事儿,而我却赶上了绿灯方向的车。可能是生命到了尽头,也只能认命。我停了下来,不想走,也走不动,我疼。
正在这时,红灯变绿了。刚才等红灯的人,大部队向绿灯这边迈过来。我即将面临被众人踩压的噩梦,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让一切痛快地结束吧,就让今天的会议直接变成追悼会。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越到近处声音越大,不断从耳边响过,一会儿又由近及远。有好几次我都能明显感觉到鞋面划过身体的声音。那种上一秒生,下一秒可能会死的恐惧和挣扎一直伴随。我知道,只要还能感知,只要能听见声音,就说明还没被踩死,还苟且活着。
还有那些通过的汽车,呼啸而过,一辆接一辆,组成一个前行的车队,伴随着一些刺耳的喇叭声。有些人特别喜欢按喇叭,前面的车稍微走慢一点,或者行人稍微走缓一点,他们都不停的按喇叭。这些人的心理没有社会属性也没有社会责任,只会制造噪音。而噪音影响健康,不仅影响人类健康,也影响蚂蚁心情。他们的存在对健康危害极大,如果闯红灯算是自杀,那也是快刀斩乱麻,而噪音却让身体和心灵慢慢地被腐蚀掉,直至垮掉。
当然可能是我想的太多,此刻我自己都快没命了,我只是一只蚂蚁,停在了马路中间,等待被人类碾死。
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可能绿灯又快变红,庆幸的是没有人踩着我,我还活着。
若绿灯变红,我还是有生的希望,这样就可以接着闯红灯,过完那剩下的一半马路。
我睁开眼,一看灯还没变红,还绿着。我又开始往前慢慢挪动,走一步算一步。再疼也得走,不走停在马路中间风险更大。
过马路的行人越来越少,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妈妈,牵着一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宝宝从我眼前走过。小宝宝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也很慢,我甚至都可以看见她看地面的眼神,看上去无意,但实际上很专注。
她无意中看了我一眼,我也瞟了她一眼。看见她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脸,白白净净,一脸天真的表情充满了纯真。我们其实都没太在意,只是路过,遇见,就彼此多看了一眼。然后,又各自往前。我慢慢地挪,她快步地走。
她们其实都已经走到了我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小宝宝突然回过头,大喊“妈妈,妈妈,那里有只蚂蚁。”说着她挣脱了妈妈的手,往回跑两步,蹲下来,从地上把我捡起来捧在手里。
“你干什么?快回来,危险。”妈妈一看小宝宝往回跑,特着急的大喊,边喊也边回头快步过来,抱起地上的小宝宝,小跑着飞快地到了马路这边。刚过来,绿灯就变红。
我在小宝宝手里,小宝宝在妈妈怀里,妈妈在怒火冲天里。
妈妈一下子把小宝宝放在地上,两眼圆睁,扬起手就要打宝宝。“谁让你去捡蚂蚁的,你知道有多危险吗,蚂蚁哪儿没有,你捡它干嘛呀,出了事怎么向你爸爸交代。下次还敢不敢了?”
“呜哇,呜哇,哇哇哇……下次再也不敢了,妈妈,呜哇……”小宝宝被她妈妈的样子吓得大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用小左手擦眼泪,但右手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我感觉腿都快被她拽断。她把右手的小拳头慢慢地藏到了背后。
妈妈的拳头终是没有落下来,一看见小宝宝哭,她眼里悠然充满无限怜爱。小宝宝可能也就三四岁,正是淘气的年龄,眼里没有太多危险意识,只有喜爱和单纯。
妈妈蹲下来,轻轻把小宝宝搂在怀里,说:“宝贝别哭,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别再这样,你知道妈妈刚才有多担心吗?”
“妈妈,我下次过马路的时候再也不捡东西,好吗?”小宝宝边哭边向妈妈保证。
“好。宝宝真乖。”妈妈在小宝宝脸上亲了一下。“刚才捡的蚂蚁呢?在哪里?”
“妈妈,在这儿呢。”小宝宝脸上还挂着泪,但很高兴地把右手拿到前面来,伸出拳头把手掌摊开给妈妈看,同时她自己也仔仔细细的看着我。“妈妈,你看,它断了一条腿。”
“哦,可能是刚才过马路的时候压的吧。”妈妈的话里充满了悲悯。“可是,妈妈,它还活着呢。你看,它还在爬。我们老师说了,这是黑蚁。”
其实我是想动动胳膊,动动腿,看小宝宝把我拽坏没有。小宝宝看见我在动,觉得我没死。
“妈妈,我们把它放在前面那棵大树上好吗?这样它就不用过马路了。”
我一看前面三步远的那棵大梧桐树,心里高兴极了,那棵树正是我要去的地方,今天的国际会议就在那树上举行。
“好的,宝宝,走,咱们去放蚂蚁。”
妈妈想抱宝宝。宝宝说“我可以自己走,妈妈。”
于是,妈妈牵着宝宝的左手,宝宝右手握着我,我们一起向前面那棵大树走去。
那是一个特别大的梧桐树,只是梧桐的叶子还没有长起来,现在正在慢慢发芽。宽大的叶子一旦长起来,夏天经常有很多人在下面乘凉。
我喜欢梧桐树,尤其喜欢这颗。树上场地宽敞明亮,活动自如。我们团队经常在这棵树上举办各种各样的会议和活动。
“来,宝宝,你把蚂蚁放在这树上,让它自己走好吗?”“好的,妈妈。”
小宝宝用左手把我慢慢地拿起来,轻轻地放在树上,小手指不小心碰到我大腿的伤。哎哟喂,疼死我了。但就这样,我也不能喊疼,一定要像小宝宝救我那样勇敢坚定。
“你还能走吗?你走吧。”小宝宝放我在树上后奶声奶气地说。“走吧,走吧,树上很安全呢。”妈妈蹲下来看着我,也随声附和着说。
我用剩下的五条腿紧紧把住了树干,同时给出席会议的已经到会场的蚁员发出了求救信号,让他们赶紧前来接应我。但疼痛让我力不从心,一下从树上滑落下来。宝宝妈妈赶紧伸出手把我接住,随即站起来,踮起脚伸长胳膊把我往高处放,刚好放到了树的分叉处,那正是我们开会的会场,很多参会蚁员已到。那里有平缓的树身,会场十分宽阔。梧桐树由此分出去很多枝杈,他们在此聚集又在此分离。
众多蚁员一看我来了,赶紧都迎了过来。“主席,主席,你的腿怎么断了?赶紧把主席送往医院。”说着就七手八脚地抬起我就要往医院送。我说“等等,先别去医院先开会。现在把我抬到树边,我要和小宝宝说声再见,同时感谢她的救命之恩。”
蚁员们立即掉头,抬着我到边上一看,妈妈牵着小宝宝已经走远,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但仍然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妈妈……它还能走路吗……”“放心吧,它能走……”
“把我放下来。一字排开,一起向前面的小宝宝和宝宝妈妈致敬。”我对蚁员们说。
“为什么?”有蚁员问“他们可是捣毁了我们很多的宫殿,践踏了我们很多同仁的生命,我们和他们的仇不共戴天。”
“可是,刚才小宝宝救了我,她妈妈放了我,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们,我就会牺牲在十字路口。”站在树上,刚才那个十字路口看得真真切切。我指给蚁员们看,他们都看向那里。
“如果谁不相信,可以去调十字路上的监控。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恩就得感谢和回报。有仇当然也得找机会理论,一码归一码。”
说完,我让会务蚁员召集了所有参会蚁员,整整齐齐排成十行,向着宝宝和宝宝妈妈的背影,连鞠三躬,以表达我及蚁员们至高无上的感恩之情。感谢人类对大自然和生物的关心、博爱和救赎,也希望我们在现在和将来都能和平共处,共同遵守规则,不闯红灯。如果再闯,必须忏悔,且面向小宝宝和宝宝妈妈背影的方向,因为那才是真正人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