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这么大的世界也从来没有去哪里看看,我们县巴掌大个地方,我待了18年。第一次出远门,是去天津读大学,临走之前妈妈低着眼睛说了一句,我这孩儿,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第一次出去,就是千里之外。
虽然并没有很多机会可以去看世界,但是我对这个世界,对其他地方的事情和人却充满着好奇心。从小到大,坐车的时候总是喜欢坐在靠窗的地方,车子一边走,一边透过玻璃看路过的房子,想象着这里的人平时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们对于自己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感觉。
飞机在关西机场降落的时候,我伸着脖子从舷窗往外看,看皱着水波的大海,想着水里的鱼,还有船上那些打鱼的人,他们的一天会是怎么渡过的。
这是我第一次来日本。其实我不是很喜欢旅游,即便出来旅游也从不跟团。因为我觉得一旦跟了团就是上车睡觉下车尿尿景点拍照发朋友圈,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小世界了,虽说去了那个地方,可依然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何况我既不爱拍照也不爱发朋友圈。
我总是想,如果要知道一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要知道那里的人、事物、生活,恐怕需要在这个地方呆上很久吧,要融入这里的生活,融入这里生活的人群中,可是时间往往不允许,毕竟机票很贵,酒店很贵,而且最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么多假。
可是有时候,会有投机取巧的办法,让我们更容易接触到一个地方的内心,会有一个捷径。比如大学的时候,我朋友来找我玩,他哪里都不去,就在自习室里呆了一天。他说,只有看过了这个学校自习室是什么样子,才真正明白了这个学校是什么样子。比如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是很希望下一场雨,一场雨能让一个城市从天上到地下全都变一个样子,能看到很多和平时不一样的东西,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毕竟能对一个城市带来如此大影响的,也只有不可抗拒的大自然。
旅伴们在景点逛的热情很高,拍照拍得不亦乐乎,我实在走累了,加上最近身体也不舒服,就和他们告假先回去宾馆。从通天阁走出来发现下了大雨,我撑起伞感叹自己还真是够幸运。谷歌查了回去的路线,要在雨中走个1.5公里,然后倒两趟新干线。
风很大,伞被吹得歪歪扭扭,走没多远,牛仔裤从膝盖以下就被打湿,凉凉地贴在小腿上。偶尔路过几个日本当地的游人,叽叽喳喳地走过去,笑得很开心,好像并没有被这大雨影响到心情。我又努力往上拉了拉羽绒服的拉链,看着日本女孩子们一个一个光腿在雨里来来去去,心中充满了敬佩。说来很奇怪,似乎日本的女孩子腿型都很好看,又细又长。或许是因为她们光腿是一种潮流吧,社会压力之下,便让大家越来越注意要把腿型练好。
每次走进北京的地铁我都心情很轻松,掏出一本书入神地看,到哪儿下车到哪儿换乘心里都门儿清,丝毫不影响。走进新干线车站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一个日语单词却让我下意识的松弛状态骤然结束,哎不行,这个要集中注意力走错了不晓得还能不能回得来。虽然已经很久没有碰日语课本,第二外语课上学的五十音图还是帮了我很大的忙,来之前一直谋划着要提前复习一下日语,可是工作太忙,忙到病倒还在加班,直到最后一天生生也没有挤出时间来。
新干线换乘时手机忽然没了信号,来回走了好几个大圈,Google导航上面代表自己的蓝色小圆点时而在一个地方静止不动,时而刹那间瞬移到两条街以外。反复搜索反复提示要我乘坐北海道线,可是眼前只有京都线和神户线,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北海道线,心想会不会是这个阪急线的别名?不知道什么时候地铁里的人变得很多,我想我可能拖到了他们的晚高峰,大批大批的上班族从身边蜂拥而过,我一边焦躁的刷新着手机,一边不停地躲闪,避免撞上脚步匆匆的人。
地图上又转起来小圈圈显示正在加载,进度条慢慢蠕动,我避开大路,倚着一个柱子,抬头看来往的人流。男生们穿着整齐的正装,头发梳得井井有条,脸上的表情都非常相似,一种说不出的独属于他们的气质,哪怕不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也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日本的上班族。不知道外人眼里的我下班路上是个什么样子呢?女生们一水的丝袜高跟鞋,一如之前的细长挺拔,平均颜值并不是很高,但是无一例外都妆容精致。她们没有北京十号线上的女生长得漂亮,但是她们化妆真的好。我总觉得一个地方越是发达和文明,这个地方的人颜值就越是高,呈正相关,不论男女。
看着他们急匆匆走路的样子,感觉他们的生活好像过得并不是十分愉悦,而迷路中的我生疼的脚底板和因这几日上火而阵痛的上颌,在这一刹那仿佛很奇特地让我和他们产生了一种共情。
千辛万苦,终于来到冢本。当地时间晚上七点多,也不知道这地方酒店叫不叫得了外卖,还是先在街上找点东西吃吧。因为上火不大敢吃发物,看着几家光鲜亮丽的海鲜和串串店却不敢进。忽然看到一家面店,门脸很小,推门进去发现好像没有空座了。店员小哥依然热情地招呼我,我愣了一下,问:“Available seats?”小哥指指店门边上两个小凳子,一脸和蔼可亲的微笑。我想象了一下自己盘在小凳子上吸溜面条的景象,摆了摆手说thank you~离开小店时,小哥殷勤的送到门口,弯腰说了一串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日文。我关门的一瞬间门缝中留下一张小哥的脸,真的是帅。
辗转几家店人都很多,越走越偏的时候来到一个安静的小店,灯光略暗,也看不大出来是卖什么的,推开一个小小的门,看到师傅做菜的班台,和门之间有一条狭窄的,两个人并肩走都费劲的小道。我以为自己走错门了,老板娘忽然抬手打招呼,热情地说了一长串的话,虽然我一个字都不懂,但我知道她非常殷切地想让我进去。
相比别的店生意的火爆,这家店里居然只来了我一个客人。我进门以后就开始翻菜单,发现菜单上没有图片也没有英文,甚至没有繁体汉字,全部都是片假名,顿时傻了。听着老板娘热情洋溢的介绍,我弱弱地回了一句:“Sorry,I don’t speak Japanese.”结果老板娘也不会英文,她一下子变得很局促,愣了愣赶紧冲做菜的师傅喊了几句。
从她说话的姿态我大致可以判断出她说的话,老头子!来了个老外怎么搞??
是个夫妻店啊,我心想。老头子略带紧张地从吧台后面探身过来,头发花白,笑容可亲,戴着白色的围裙,像极了宫崎骏的漫画人物。
我俩支吾比划了半天,他不怎么听得懂英文,我不怎么听得懂日文,在没有图片和模型的情况下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门哐当一响,来人也像我一样犹豫了一下,老板娘连忙招呼人进来。是一个日本男人,穿着西装,提着黑色公文包,坐在吧台前,公文包重重地放在旁边座位上,没有日本路人常见的优雅礼貌,感觉身体里灌满了疲惫。他很快点好了餐,要了一大杯啤酒,一句话都不说,闷闷地喝。
我还在摆弄手机上的翻译官时,老板已经做好了他的饭,牛排意面。老板端着这份牛排意面给了我一个暧昧的眼神,我瞬间会意,抬手一指,看着不错我就要这个!
一份牛排意面,换算成人民币大概六七十元的样子,味道很不错。老板做完了饭没事情做,对我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他悄摸凑过来,哈依!额……Hong Kong?
我说,nonono,Beijing!
老板:啊哈,Beijing!哈?
我:对对对。
男人喝完了啤酒,便开始一支一支地抽烟。据说日本的男人在下班之后都要去居酒屋和同事喝酒,喝到很晚才会回家,如果早回家的话,反而会被妻子看不起,认为在同事中混得不开。他没有去和同事喝酒,但是却也不肯回家,只在这个孤独的小馆子里,一个人喝酒抽烟划手机。我在想,他可能是度过了不太如意的一天吧,可是男人的自尊心又让他不愿意让妻子看出异常,所以才会来一个没有人的小店,消磨到正常需要回家的时间,然后回去。
生活啊,不论是在哪里,都未必足与人道。
我的旅伴们有一个日本当地的同学,相约晚上去喝酒吃串。我觉得吵,打算吃完我的面就回去睡了。这条街上的居酒屋都是如此热闹喧哗,又何以得知,我旁边那位是否也仅仅是个性突出想要求个清净。
我吃完了最后一块牛肉,吸溜完最后一根面。站起来对老板伸出大拇指,用上了我当年课上居然记住了的两句话:
おいしいですね~(真好吃~)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
结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