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二爸的记忆

2020年1月2日(农历腊月初八)下午3时许,我的二爸再次因脑溢血无法继续抢救而离世。

守在他身边的爸爸当时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你回潼关送你二爸最后一程。”

我即刻订票,于当晚7时坐上了绿皮火车,13小时后的清晨8时,我到了潼关火车站。

农村家里的堂屋已经布置好了灵堂,二爸的遗像和蔼乐观,平易近人。

上香、叩头,亲属叩拜回礼。

作为亲侄子,随即我的头上被堂哥帮忙围带上了2米多长的麻巾,包头、尾后一长一短。

移步到里屋后,见到了二妈,二妈泪眼婆娑,喃喃着这一切。也见到了父亲,给我讲述了一下病发到离世的这段经历。

我开始了守灵。

步入到了2020年,我也进入到了人生的第43个年头,人生中第一次作为直接参与者来观感着丧葬这件事。

我也同步感觉到,人生进入到了生命中的一个新的环节。前年(2017年1月17日)随着老婆的外婆(96岁)离世,丧事的主办方就真正到了我们这一辈儿。

家中不时有祭拜二爸的亲戚朋友、同事相邻。

依然上香、叩首或鞠躬,家属依然叩头回礼,帮忙的人很清楚自然的帮助穿戴孝衣或引领礼房、喃喃聊着这一切的发生。

没有刻意目的性的要具体聊什么内容,见不同的人说着不同内容的话语,随时随地很自然的无缝转移。

父亲给我和堂兄弟们回忆着家族的那些陈年往事。之前讲过很多遍,我也是似乎记着、又似乎记不得,尤其讲述着我们奶奶当年的不易与坚强,讲述着我们奶奶和家里人是如何的与村里人和睦相处、为人不错。自豪着奶奶当年出殡时的热闹场景。

慢慢我意识到,在这片土地上,你一辈子的人生定位和荣辱都是在你自己的葬礼上体现出来的。你为人好,参加你葬礼的人就多,帮忙的人就越多,你的后辈们也越有家族荣耀感。几百号乡邻与亲戚朋友自觉自发自动的形成了相应的组织,一个公开的执事单,清晰的说明了总执事、执事、司仪、大厨、响炮、迎桌、葬具、立桌、搭煤、烧水、电工、挂吊子花圈、礼房、建房、入殓、菜买、车队、机动、妇女组名单。一切井然有序、一切唠唠叨叨或嘴里骂着脏话的服从各项指令。主儿家只需准备好票子,然后定调子给总执事,剩下的就当好自己的孝子孝孙的角色就可以了。所有的事儿都有人替你操办,更多的是看在人情的份儿上给你帮忙,而不是报酬上。为此,很多人甚至可以休假几天,或将自家生意歇业几天专门来参与此事。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加之上个世纪90年代的掠夺式挖掘黄金,让这个千年古城水枯石烂,对大自然的破坏力度至今都难以恢复。想念起小时候在老家,门前一百米不到的地方就有弯弯的河流、荷塘、庄稼、蔬菜、杨树、垂柳、瓜果、青蛙、小鸟、蛇、鸡、鸭、鹅、牛、驴等等一片祥和。河的下游有饮水的牲口、河的中游有妇女边洗衣服边三长两短的扯着各家的八卦新闻,河的上游有下水嬉闹的光腚小孩。太阳暴晒着、知了拼了命的鸣叫着、狗伸长了舌头打着哈哈,男人们撅着腚在地里干活儿,村里的老年人和妇女们几个一堆儿的在村口、家门口纳着鞋底子、抽着旱烟聊天。还有那棵老槐树、还有那口甘甜的井水……

至今,恍如隔世。

现在,这个村子除了这光秃秃的黄土,夜黑后也见不得几家点灯,看不到壮劳力,见不到可爱的孩子,似乎只留下了几个老人在孤守着,就这么守下去……

丽丽姐、超超哥、二狗叔、黑牛伯、二妈、三舅……这个地方打招呼时总是喜欢这种“名加关系”的方式,一下子就拉近了2人的感情,外人也会在瞬间判断出他们的关系。而且长时间这么叫着,人们就越发的知位序、不造次。即使这个长辈你可能内心不是十分认可,但根深蒂固的这种称谓习惯会使你依然对他敬重有加,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即便没人刻意教他礼仪礼貌,很小也知道大人说话小孩不插嘴。在这样的环境中,中心和重心永远是这群人中的长者,大家自然的围长者而坐,长者没有表态或者言语时,其他人基本上不大声喧哗和谈论,除了孩子的亲娘,似乎在这个群体中最不受关注的就是这些娃娃们了。至此,感觉到这就是“教化”的意思了吧。“教”你一遍,剩下的就是这这样的环境中“化”了。反观现在的都市儿童,反而在哪里都成了长辈们关注的对象,也似乎越来越没有礼貌和规矩了。

大门外的巷道已经被全部征用,搭建了简易棚用于这两天的客人餐饮招待。请了地方上有名的土大厨,在院子里搭起了三口土灶,支起了三口大锅。一口主要用来做蒸菜,一口主要用来提前将主菜过油,以便到时直接炒制,最后一口根据做菜的进展或将各类肉提前冒好,或烧一锅热水随时用来洗碗或做面片儿汤。就靠这三口大锅,就可以在20分钟左右的时间内上完20多桌的菜品。帮厨的男丁或妇女们根据大厨的指令,将各种食材按要求或切成片、或切成丁、或切成块,个个手脚麻利。一人一把刀完成了各项备料的准备。山西的块煤在鼓风机的狂躁下活力十足,零下几度的院子也被映得火红。几十个人来回穿梭在这些空间里。

门框上贴着白纸黑字的挽联、院子里挂着黑布横幅、各类纸扎堆积在院子的一角、灵堂里飘绕的燃香和烧纸,帷幕后静躺的归西老人,旁屋里挤满的妇人们和她们带着的孩子。嘈杂的环境中你感不到丝毫的恐惧,大家热热闹闹的忙着、说着。似乎老人的灵魂也能从自己的肉体上坐起来、走到各处看着家里面发生的一切,这一派热闹的场景让他倍感亲切和温馨,似乎比在世时不知开心多少倍。累了就睡、醒了就转转看看。我似乎在这一刻能感受到灵魂的存在,能够感受到他在和每一个来的人打招呼、闲聊几句……

吹鼓手们时而播放着音箱里的哀乐,时而锣鼓唢呐的鸣奏,又时而洋鼓洋号的敲打吹奏着各类定式乐章。为这嘈杂的环境更注入了应有的佐料。

“我不管了!你家爱谁管谁管!”

“你爸这还在屋没有走呢,你就开始怼起你妈来了。呜呜呜……”

“我爷走了,你也不在灵堂守着,一会儿就不见了,你还算不算儿媳妇?”

“你小辈的凭啥说你二妈,你不知道你二妈还有个小婴儿要照看嘛?挑什么理?”

嘭!一个电暖壶被大儿子摔在了灵堂当中。

“爸呀!你儿子没用,做不了主啊……”伴随着嚎叫,奔跑到围布后的“咚咚咚”磕头声传来,让人心惊。

一个葬礼,让这个家里多年来积攒的各类矛盾集中在这一刻予以典型的呈现。外人无法参与调解,也最好不要参与调解。

不出一刻钟,这个事儿就可以穿遍整个人群,大家也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事儿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

真正的仪式从出殡前一天傍晚开始。

随着总执事的一声召唤,孝子贤孙们依要求的位序进行站列和集体跪拜。然后依不同的位序分次进行上香、敬酒、叩首。到此时,天已无月无星,长子长孙2人到村子后面的路口,朝向祖宗坟莹的方向进行接灵仪式,接迎祖宗灵位回家引渡刚刚逝去的二爸灵位。最后,孝子贤孙一队人马在鼓乐与鞭炮的相伴声中统一前去迎接祖宗牌位回家。不断的跪拜、迎请。再集体返程回到院子的灵堂之中,再行叩拜告知故人。至此,当晚的仪式告已段落,宾客先行散去,留下直系儿女、孙子辈们守灵。

出殡的高潮自然是出殡当天。

由于二爸是土生土长的公职人员,中共党员,公办教师。因此既要符合政策要求,又要符合当地风土人情。因此选择了先符合政策的火化,然后再将骨灰和衣钵入棺土葬在自家地里。

这一天凌晨,下了己亥年腊月的第一场雪,柏油路面略有湿滑,坡上的黄土不泥而软润,干裂的空气开始温润。县城太小,没有自己的火葬场,送葬一行需往返3个小时到近邻的县级市区火葬场进行火葬。

出发之前,巷道里男孝子右列一竖排,女孝子左列一竖排,中间站列二爸生前单位的送丧代表。集体祭奠行礼结束之后,先由单位代表诵读悼词。这篇悼词算是从官方的角度和客观的角度对二爸一生经历进行的总结,对他一生的价值贡献进行了阐述。通过这片悼词,我们才能清晰全面的得知他的一生。然后,由我的堂弟,二爸的二儿子代表家属进行答谢词。这片悼词情深意切,儿女们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培育之恩平凡中显得那么高大,尤其是堂弟在讲到二爸脑梗12年来,二妈昼夜精心侍奉二爸,无微不至时泣不成声,当场和堂哥跪拜在二妈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在爸爸的灵位前保证将在今后的日子里孝顺好他们的母亲。回想一下,中国人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仪式就是葬礼了,而在这个葬礼之中核心要体现的一个字就是“孝”,那么“孝”的确是中华文明中最重要的核心。他使得死者虽去,但精神一直永驻后辈们的心中,家传得以继承。家家如此,国家即如此。家国情怀才联结到了一起,我们才是一个长寿的民族、才拥有一个不曾断裂的千年文化。

这样形式的葬礼,我只有在小时候4、5岁时参加过爷爷的,那还是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随着总执事话筒里传来的一个安排,我才发现现在的葬礼中出现了一个新的环节,请来的专业“哭丧者”伴随着对应的哀乐,带领着孝子贤孙们痛哭流涕绕棺一周,将整个葬礼带向了一个高潮。

这场哭丧之后,村子里的年轻少壮们开始行动起来了,粗粗的麻绳和杠木将二爸的棺材稳稳的捆绑起来,众青年将二爸的棺木抬了起来向灵地出发。由于去向家族墓地的路是典型的黄土高原那种羊肠小道,前一天已经有人将土适当的进行了拓宽和处理,便于大家上坡时踩稳、转弯时好过。这段两三百米的路在近10年的时间里,我基本每年都能来2次给爷爷奶奶上坟,因此并不陌生。由于昨夜和凌晨的雪,这上坡的路上不再黄土四扬,反而湿润好踩而不泥,寒风温润而不刺骨,一行人等非常顺利到达了坟地。

堂哥和堂弟先行进入墓室,众人在地面上顺着墓道将棺木滑入进墓室,有风水先生指引着棺木放置的精准位置,陪陵人偶的摆放位置、棺盖的讲究、逝者生前的一些常用物品,摆放停当之后,兄弟俩个出来后再逐步封闭墓门,剩一个小孔时再将长明灯放入,最后加快墓门的封闭。一些停当之后,送灵的青壮年们再将墓道进行填土,几十个人轮番上阵,不多时,一个高高的新坟莹就矗立在了这片黄土高原之上。

花圈烧完,孝子贤孙们再次集体叩拜之后返程……

家中庭院已经布置好宴席答谢众邻里乡亲,这桩白事基本上就算全部停当。

生、老、病、死。每个人都逃离不了的环节,逐步认识逐步坦然,逐步清楚每一天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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