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元六年，冬夜。

大雪从入冬以来就没有停过，君倚月吹灭蜡烛，正准备上床安寝，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在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不多时，贴身婢女红杏在卧房门外轻轻喊道：“公主，古公公来了。”

君倚月蹙了蹙眉，忙起身穿好衣服打开门去了堂屋。

古公公在屋内焦急地走来走去，君倚月在门外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不断往下沉。

“古公公。”君倚月走进屋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大晚上的，您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来我这儿做什么？”

古公公焦急地跺跺脚，声音又尖又利：“长公主，皇上将才收到八百里加急文书，匈奴突然发兵十万攻打墨城，白将军仓促迎战，深入敌军腹地后失去了踪迹。现在墨城失守，皇上请长公主即刻进宫，共同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白渡失踪了？”君倚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公主……”红杏担忧地唤了一声。

君倚月回过神来：“我没事，管家，备车。”

02

马车里的沉香熏得人昏昏欲睡。君倚月靠在车壁上，不由回想起她和白渡成婚后的情形。

她和白渡于三年前奉旨成婚，成亲三年，两人见过的面屈指可数。

白渡常年镇守边关，而她则长居京城将军府，两人虽未夫妻，见了面却像是陌生人一般。

况且，当年那桩冤案，让白渡对皇家始终存着一丝怨气，她身为长公主，自然也在他的怨恨名单当中。

因此，她和白渡只是维持着表面的相敬如宾，他镇守边关，她守着京城将军府，三年来倒也过得和乐。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白渡居然会失踪。

马车在皇宫门前缓缓停下，古公公在前方带路，一路行至勤政殿。

殿内已经站满朝中大臣，文臣武将各站一边，泾渭分明，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吵得热火朝天。

君倚月走进来时，殿内顿时一静。

皇帝看到她后眼睛一亮，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

“皇姐，你来得正好，依你之见，此次该派谁去重新夺回墨城？”

墨城对大雍朝至关重要，一旦它失守，匈奴大军就会毫无阻拦地由北而下，直抵京城。

白渡镇守墨城三年从未出过差错，因此皇帝和朝中大臣从未想过墨城会失守，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所有人都乱了分寸。

君倚月的视线在武将们当中转了一圈，不答反问：“皇上认为该派谁去？”

“这……”皇帝有些为难，“刘老将军已年过古稀，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方将军只擅长水站，不擅长在草原作战……”

皇帝列了一通下来，竟没有一个合适的。

君倚月对上他期盼的目光，心里嗤笑：“如此说来，朝中诸多良将，却无一人能抗击匈奴？”

武将们被臊得脸红脖子粗，皇帝期待地道：“皇姐当初镇守边关六年，和匈奴百战百胜，如今朝中武将，无一人能敌皇姐。朕和大臣们商量，不如就派皇姐前去解救墨城之困。一来，失踪的白将军是你的丈夫；二来，唯有你对匈奴才最为熟悉。”

君倚月好整以暇道：“当年你赐婚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03

天元三年，春。

大雍朝长公主君倚月率军攻入匈奴王庭，一箭射死匈奴单于，草原大乱，自顾不暇，不得已向大雍朝俯首称臣。

皇帝大喜，急忙召君倚月班师回朝。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皇帝收回虎符，并下旨赐婚。

君倚月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当时春光正好，阳光照得四处暖意融融，可她站在大殿中，却无端感到一阵阵寒意。

她对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皇弟了解得很透彻，回京之前就已经料到会被收回虎符，但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下旨赐婚，要她嫁的还是已故白将军的幼子——白渡。

说起白家，连君倚月有时候都想不通她这个弟弟在想什么。

白将军是三朝元老，一生镇守墨城，兢兢业业，令草原闻风丧胆。

当时，皇帝刚刚坐稳皇位，却脑子一抽，觉得白将军功高盖主，于是设计污蔑他谋反，最终，白家一百三十二口人，除了白渡在好友的帮助下逃了，其余人全部被砍了头。

当时的君倚月手中完全没有任何势力，只能三番两次劝阻他，然而没用，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家人人头落地。

也是那时，墨城无人镇守，皇帝不知道又听了谁的主意，把完全没上过战场的君倚月派过去了。

幸好君倚月从小便爱舞刀弄剑，先皇见她喜欢，还转门找了人专门叫她，这才在与匈奴对战的过程中大放异彩。

三年后，或许是朝中呼声太大，又或许是皇帝心虚，白将军一家终于被平反，白渡得以恢复身份。

然而，刚恢复身份就被皇帝下旨和她这个长公主赐婚。

面对君倚月不解的目光，皇帝得意洋洋：“皇姐，你是我大雍朝的长公主，嫁给白渡后，白家跟我们就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过往种种怨恨就能化解，再来，白渡是白老将军的儿子，肯定继承了白老将军的军事天赋，朕打算等你们成婚后派他镇守墨城，岂不两全其美？”

“若是白渡不愿呢？”君倚月问。

灭门之仇，可不是这么容易放下的。

皇帝道：“他肯定愿意，墨城毕竟是他爹以前镇守的地方。再者，匈奴如今已经向我大雍朝称臣，此后再无战事，朕派白渡去墨城，是对他的恩典。”

君倚月却没他这么乐观：“匈奴一向狡诈，且言而无信，白渡毫无打仗经验，我担心……”

“皇姐！”皇帝打断她，“朝中多的是能打仗的将领，就算白渡不行，还有其他人，你不会想占着墨城不放吧？”

他眼中是明晃晃的怀疑和忌惮，一股彻骨的寒意朝她袭来，君倚月摇头：“虎符都已经给你了，我要怎么占着墨城？”

“那就好。”皇帝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当将军的说法，之前让皇姐去墨城只是权宜之计，现在我朝中人才济济，皇姐只安安心心当你的将军夫人就行了，其它的，便忘了吧。”

04

皇帝对三年前的事情避而不谈，只说：“墨城遭此一难，苦的是黎明百姓，皇姐一向心系苍生，总不会看着墨城百姓遭难而不管吧？”

大臣们皆来劝。

君倚月淡淡地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良久才说：“墨城，我可以去，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皇帝表情一喜。

“此事之后，下旨让我和白渡和离。”

“只要皇姐夺回墨城，朕立即下旨！”

“记住你说的话。”

05

寒风烈烈，草原上的风比其它地方更加刺骨。

白渡已经困在草原上一个多月了。

从开始的一万精兵到现在的百余人，他们既要躲避匈奴的追兵，又要寻找方向逃回去。

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经吃完，饿了只能挖深埋在地下的草根果腹，渴了只能捧起积雪塞进嘴里。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所有人都形销骨立，别说找到路回去，就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将军，追兵来了！”

随着一声嘶吼，坐在地上的人立即站起来，紧张地望着前方。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跑了。

马蹄溅起积雪，狂风呼啸，匈奴骑兵迅速将他们包围。

白渡面露绝望，饿了半个多月的士兵跟匈奴膘肥马壮的骑兵怎么比？

“送他们上路！”

匈奴将领一声令下，瞬间刀光闪烁，白渡和将士们奋力抵抗，终究无力回天。

白渡躺在仰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雪地，周围是手下士兵的尸体。在匈奴人大大笑声中，一把大刀自上而下，刀尖对准他的心脏。

白渡闭上眼睛，耳边听得“叮”地一声，预想中的痛苦并未袭来，反而是一阵惨叫。

他愕然睁开眼，迎着刺目的白雪，身穿铠甲的君倚月骑在矫健的马上，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吴副将，把他扶到后面去。”君倚月看了他一眼，提着银枪纵马冲入战场。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君倚月不仅收回墨城，还把失踪的白将军找到了。

消息传回京城，朝臣和百姓喜不自禁。

君倚月并未在墨城多作停留，稍作休整便打道回府。

白渡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来送她到城门口。

“行了，你伤还没好，快回去吧，快过年了，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后会有期。”

语罢，她翻身上马，红色斗篷在寒风中猎猎飞扬。

几天后，白渡收到让他与君倚月和离的圣旨，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抹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