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暑假,对我来说有些难忘又特别,毕业以来放的最久的一次假期,足足有45天。在这个暑假回了趟家,玩了云南,顶着形势又开始严峻起来的疫情又快速返回家中,接着,陪着我妈两天一次的下乡看外公。
外公今年93高龄,身体硬朗,无疾病痛,轻微高血压,按时吃药问题不大。他喜欢看潮剧,有点耳背,喜欢把电视机里的音量开最大声,我每次一到外公家门口,第一件事先是使出吃奶的劲喊他:“公,我来啦!”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能马上听见,但我愿意就这么喊他多几遍。他很厉害,他会自己一日又一日重复着放着听了又听的潮剧碟,我问他听不腻的吗?他说,这样才会越听越有味道。他的生活有些孤独,子女无法每时每刻陪在身边,所以总是与潮剧作伴,旁人心疼他的这种生活状态,而他早已习惯这一切,得意洋洋也乐在其中。我从小会比较古灵精怪,肆无忌惮的喜欢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小时候问了外公一个爷爷在世前我也同样问过的问题,“如果你死了以后会保佑我的吗”,和爷爷的态度以及回应截然不同是,外公沉默了,他低着头再也没说话。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其实也是惧怕死亡的,他还没有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所以这个问题不知如何回应我,他是渴望的想活着,活着才能见证世间万物所有美好,期盼膝下子孙成家立业,实现四代同堂。可是在今年暑假,我看到的他,神情已经是充满落寞与失望的,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口望着远处,又或者坐在透不进光有些黑暗的客厅,一个人低着头似乎在寻思什么,就连他最爱的潮剧他都不放了。外公从来不爱拍照,他不喜欢面对镜头,觉得别扭不自在,我们想与他自拍给他拍照他也都是拒绝的,大概像是有征兆的一样,今年才想起给相机换个新镜头,刚好在暑期的某一天才想到要带去乡下拍拍外公,每当我说看我镜头时外公都极力的配合我,任我倒腾了好久也没一句不耐烦。返深的前一天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最爱喝安怡的老年奶粉,雀巢的还不行,于是那天我带着在网上买的一大礼包里头有三大罐奶粉到乡下送给他,妈妈说喝到国庆差不多了,到时候等我回来继续订购,今天,奶粉还剩下两大瓶!我也不会在有机会给外公买奶粉喝了。
接到妈妈来电的时候还在工作,但还是不能一下子接受我没有外公的这个事实,眼泪轰的涌了出来,脑海定格住的最后一面竟然是在返深前,像我们这种身在异地的人,得知亲人离世的消息,往往就是一通电话,亲人口中的几个字,以及脑海中浮现一些往日的音容笑貌,然后等待着我们的,就是接受死亡的这件事。我们拿这个脆弱的、无常的、短暂的生命一点办法都没有,不过我在想,人有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瞬间中忽然长大的,忽然懂得生命的可贵,忽然习得包容和理解他人的苦难,然后学会爱人。这也许是苦难带给我们的一份礼物,因为经历过痛,所以开始慢慢长出了慈悲心,生出同理心,内心越发越柔软和坚韧,会为他人的受难而落泪,会为他人的伤痛而悲伤,这些都弥足珍贵。
失去真的是一种刻苦铭心的痛,怕记得,怕忘记。真正经历过痛侧心扉的生死离别,才能理解别人的痛。如果能用这种共情能力去治愈身边的家人和朋友,对自己也是一种治愈。送走外公的最后一程,妈妈和姨妈哭的很伤心,嚎啕大哭,舅舅们和其他人也在偷偷掉眼泪,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悲伤,我身上挺着笔直一声没哭,我没有很悲伤,而真正让我感到悲伤的,是想到他艰苦心酸又孤独、令人心疼的一生,电视机旁的潮剧碟,客厅里的旧茶杯,外公专属的粉色椅子,几幅古老的碗筷,那安静折叠在床上的绒被,还有两瓶没有喝完的奶粉和那不会在两天去一次的老宅。
93年,差不多一个世纪,外公的离去,是伴随着一个时代的结束。他的时代就此终结,他的离去斩断了与所有人的羁绊,斩断了所有的牵挂,斩断了所有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阴阳相隔,不在贪恋人间,魂归来处。他给每一个有情的人,都留下一段思念。
再见!妈妈的好爸爸, 我的好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