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五月之初,在上海远郊一处叫做滴水湖的地方,我去参加了李子勋老师的后现代高级督导班。
滴水湖是一个神奇的所在。那里有着大片的海滩、泽地和芦苇荡,以及空旷得近乎寂静的堤岸公路,让人无法相信这个地方跟繁华的大上海有何关联。
李老师在宾馆的会议室为我们讲述着后现代心理治疗理论。
窗外的海平面正上演着一片迷人的黄昏序曲。
一只水鸟停落在窗前的栏杆上。
我盯着那只水鸟看了很久。
后来李老师也发现了它。
李老师用温润和缓的声音对大家说,看,这只鸟在听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李老师。
至此,整整十二年,从当初的自组织理论,到现在的后现代心理治疗体系,我在心灵成长之路上一直追随着李老师的足迹。
跟几乎所有的心理工作者一样,最初认识李老师是在央视12频道的《心理访谈》。但真正见到他本人,是2006年夏天,在青岛啤酒城。
那个时候,我刚刚开始踏上心理咨询这条路。眼前一片茫然,心中一团混乱,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迈动脚步朝前行进。
李子勋老师的三天课程,就像一盏灯,点亮了我的眼睛,也让我安稳了心神。
那次课,我牢牢记住了两个词:无害和有效。
李老师反复告诫我们,要为来访者提供无害的帮助。
首先是要保证无害,接下来才是如何让我们的咨询变得有效。
于是那几天我们的学习便紧紧围绕着无害与有效展开。
要知道,在十几年前,心理咨询行业刚刚在中华大地兴起,李老师这样的理论指导是多么及时多么必要!
因为这不仅是在保护那些怯生生走进咨询室的来访者,同时也是保护我们这些刚刚上路不久的新手咨询师们。
李老师的指引让我们少走弯路,不走岔路,不犯较大错误。
事实也正是如此。有了李老师亲授的秘笈,这十几年来,我个人的从业之路比较平稳顺畅,始终沿着一条充满光亮的路径前行。
那次课上,我买了李老师所著的两本书。
我暗暗下决心,争取有一天,我要带着自己写的书来见李老师。
那时我已经是一个“写小说的女人”了,但我当时出版的三本小说还与心理学没多大关系。
我发誓要写几本心理学小说,这样才好意思送给我敬爱的李子勋老师。
三年之后,2009年的夏天,我去青岛听李老师的家族系统治疗课程,并且带上了我新近出版的两本心理学题材的长篇小说。
课间,我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地跑到讲台前,把自己的新书递给李老师。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学生,正在把刚写好的作业本交给一位非常喜欢的老师。
李老师很有兴趣地翻着,然后冲我笑笑,说,“哦,写小说的女人!”
今年五月在上海滴水湖,大家一起晚餐聚会时,我去李老师的那一桌敬酒,李老师跟同桌的学员介绍我,说我是个“小说家”,说他家里还有我的小说呢……
后来我又跟从李老师学习EAP培训课程,以及在网络上学习他的后现代理论。
2016年秋天,我与同伴们终于实现了多年的心愿:
我们把李老师请到了威海。
由我们威海同人心理咨询中心主办的亲子关系课程,让威海的心理工作者和心理学爱好者们,终于得以近距离接触李老师、领略大师的风采和他深邃的思想体系。
李老师的课程自然是品质极高的,他能够深度唤醒学员的心灵,就算是某些对心理学心存偏见的“木头人”,也会在李老师的课上被很快俘获,从此成为李老师的忠实粉丝。
我们非常庆幸能在2016年的“十一”期间组织那一次课程。
因为,我们在课堂之外,发现了一个更加可爱可亲的李老师。
刚到威海的当天晚上,我们陪着李老师和春辉夫人在海水浴场漫步。
节日期间的海滩热闹无比,花花绿绿的各种小摊位,摆放着各类闪闪发亮的东西。
李老师的目光被一个叫卖T衅衫的小摊吸引住,有个小伙子大声喊着,一百元两件一百元两件。
我看到李老师拿起一件黑色半袖T衅正在往身上比量着,要不是春辉夫人在一旁大力劝阻,估计大师就会真的掏出一百元,买两件地摊货体验一下生活了。
那次课程开始的当天早上,我精心订制了一个花篮,在欢迎仪式上送给了李老师。
课间,我们问李老师,要不要把花篮送回他的房间。他说,不要拿回房间,要一直摆在讲台上。我猜他是想一边看着这花,一边讲课。
课程结束后,李老师很难得拿出一天的时光,于是我们非常荣幸有机会陪他去昆嵛山观赏风景。
我们决定带李老师去探访丘处机当年遗留在昆嵛山的踪迹。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大山深处正在修建水电站,沿途的山景变成了尘土飞扬的建设工地。
我们同人心理中心的小胡老师,一边开着车,一边带着歉意对李老师说,真不好意思,原本想带您看丘处机,没想到让您看到的都是挖掘机。
回来的路上,发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情。
这件事与我有关,但我并不知情。是开车的小胡老师告诉我的,但她并不是当时就告诉了我,而是在两年之后的昨天早上。
昨天,2018年10月25日的早上,我在阁楼料理那些黄色的雏菊,那是用来祭奠刚刚远去的李老师的花,那些黄色的小花,是我从一个朋友的小院采来的。
采这些花的时间是2018年10月22日,李老师离开我们的前两天。
说来奇怪,那天,我们几个搞心理学的同行去那个有小院的朋友家作客。临离开时,这朋友要送大家一些自己种的蔬菜,而我,对那些菜一点儿提不起兴致,我执意要带走这朋友院里的黄色雏菊。
我采了一捧,拿回家放到了阁楼上,那里有个老式供桌,是我与神灵沟通的地方。
雏菊采回来的隔日凌晨,花开得正好,却惊闻李子勋老师驾鹤远行了。
昨天早上,我在阁楼一边照料黄色的小花,一边凝视着印有李老师头像的书的封面。
阁楼上虽然开了一扇窗,但供桌离窗口很远,没有风,没有一丝风。
花瓶里的黄色雏菊有一枝突然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我知道,那是李老师在跟我对话了。
在那一刻,我与李老师是同在的,以不同的生命方式,感受着这多维的时空体验。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在微信里跟小胡老师说了。于是,小胡老师终于告诉了我那件事。
那件两年前发生的事,与李老师有关,与我有关,也与花有关。
那是在2016年十一那次课程结束之后,在我们与李老师一起探访昆嵛山,回来的路上。
小胡老师问我是否还记得,返程途中我突然高喊停车,然后就打开车门跑了出去,直奔路边的草丛。她说我是去采花了。
我自己真的忘记了还有过此番举动。竟然把李老师和一行人扔在车上,自己跑到野地里去采花。
小胡老师说我当时很忘情,在草丛花间留连了十多分钟。
负责开车的小胡老师有些不安,因为李老师当时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上去有些疲惫。于是她摇下车窗,冲着旷野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想让我快点回来。
这时,坐在一边的李老师忽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同时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别叫她。
小胡老师说,李老师的声音非常柔和,非常温暖,就像在欣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充满疼惜和懂得。
听到这里我顿时泪流成河。
李老师的内心该有多么柔软啊!
一片草地,一丛山花,一个在旷野里绽放天性的小女子……李老师用心去爱护着,不忍这一幅天真未凿的画面被惊扰。
这就是我们可爱的李老师,
这就是我们可敬的李老师,
这就是让我们深深思念的李老师!
他的灵魂不仅智慧,而且充满香气。
这样的灵魂静若处子,然而气吞山河。
他的思想与智慧已经抵达了巍峨的群山之巅。
站在他的高度,望见了所有关于人性和灵魂的风景:心理学、哲学、宗教、艺术、生命与科学……
他看清了所有通往山顶的路径,并且曾经指给了我们。
如今,他径自离开我们,去往天国,
留下我们在半山处攀行。
我们可能偶尔会迷路,但我们知道,
在那高高的山巅,
矗立着一座灯塔。
那是李老师的思想与灵魂,
在一直照耀着我们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