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我的文学梦,有些人要笑话我,那是因我父母和妹妹而起。
曾经,我的作文是课堂上老师拿来朗读的范文。后来,也有诗歌被当地广播电视台采纳。我曾把梦想说给在家务农、一手撑天的母亲听,她的反应就跟村民晚上坐在小广播下纳凉时,无意中听到我的名字被播报一样吃惊。
母亲从不相信我的鬼话。她只相信,种好村里的几亩地,一家人不挨饿。把我安排到镇上工厂上班,每月拿几百块工资,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票子。再过两年,找个女婿入赘,给家里续“香火”,那是正事。我那几块钱稿费,她压根没正眼看过。
考上中专的燕,是我以前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读中专时,我写给她的信,她父亲看成是“写作范例”。从那时起,对我有利的事,她都会帮我。每年暑假,她会从学校图书馆借书带回来给我看。还介绍她们班长和另一个写作比较好的同学和我成了笔友。
班长规正的字迹和优秀的文笔令我叹服。他还是学生会主席,和我聊了许多学校和班里的事。而我,青春期的迷茫和忧伤,在笔下涓涓流淌……
十七岁那年,我和班里百分之九十五的同学一样,初中毕业就结束了学业。父亲托人安排我去镇上一家机械厂上班,我在求学无望时选择了妥协。
在机械厂的那段时间,每天和几十斤重的铁块打交道。机床前的我,咬紧牙关,紧固铁块四周螺丝的样子像个女战士。固定好铁块的工作台非常沉重,我只能两手握手柄,弯着腰,艰难地扭动屁股,使出浑身力气转动铁轮,使工作台复位,那样子和村里拿着Z字手柄发动拖拉机的男人有得一拼。
我有想过不去干这份工作,可一个初中毕业的农村女孩还有什么选择呢?
那双生了老茧、乌漆抹黑的手,每天用洗衣粉加米糠搓洗也洗不干净。每天下班洗手和晚上独处时的忧郁是一样的。在这样枯燥乏味的工作里找不到理想,我对未来失去信心。
下班在家,母亲不喊我干活的时候,就躲在楼上看书。言情小说、武侠小说,还有世界名著。那时的我,完全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里。
离开学校后,母亲是反对我看书的。
每次躲在楼上看书写信时,楼梯上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会使我恐慌。就和当初在学校上历史课时,埋头偷看小说一样害怕被老师逮到。每当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我能分辨那是母亲上楼,然后飞快地藏起手头的书本,假装做其它事情。但这样也免不了被怀疑我在干“无用的事”。
对于每天不断的书信,她免不了担忧。说不好女儿哪天跟人家跑了,就成了村里人的谈资和笑料,家里的“香火”也就恍惚了。
十八岁起,母亲就张罗着给我相亲。这在当时的农村,特别是要入赘的家庭来说特别正常(愿意倒插门的男方比较少)。我的羞涩是从媒婆带着一个个男孩子踏进家门的那刻起的。开始时,我拼命往楼上躲,母亲带着眉开眼笑的媒婆往楼上追,在我家天台上拖拖拉拉,我的脸和那天的夕阳一样血红。
几十次相亲无果后,我和前夫相识,那年我十九岁。媒婆带一个高瘦的,与我一样害羞的男孩子进家门。他一动不动地和他父亲坐在我家门口的长条凳上,微微低头。他的心思被长长的、像帘子一样的睫毛遮盖着。也许是媒婆的精神打动上帝,这次的相亲总算有了结果。
前夫初中没毕业,就跟邻村一位老裁缝去外地做学徒。认识我时,他已是一位会做衣服的小裁缝。我们相亲时见一面后,他又继续去外地做裁缝。那时,我和他的联系靠书信,而他几乎不写。我在信中抱怨没他音讯时,他就打电话到我们村支书家。村支书先挂断电话,再来通知我五分钟后去她家接电话(那时,安装电话的人家还很少)。
我的信是他在工友间炫耀的资本。但我每次写信给他,都收不到他的回信。渐渐地,我也不写。恋爱后,不再像以前那样多愁善感,精神有了寄托,心情明朗,就没多少想写的东西。就这样,我丢了笔。
前两个月,妹妹微信里和我聊天,说她一直关注一个叫“懂懂”的人,在网上是大神级别,每天更文。我叫她把他的文章转我看看。
他写文很有风格,是编故事高手,给人涨见识、开眼界的感觉。他以日记方式写文,雷打不动坚持日更十三年。
我这人有个毛病,在家人面前表现过于自信。我和妹妹说:“写文对我来说容易,只是以前的梦想没坚持住,现在再拾起也不难。”
“你就别想了,人家写了这么多年,有天赋,又有学历,人家……”妹妹的话巴掌似的,打得我脸上生疼。
虽然妹妹说的是大实话,但它激起梦想的小水花,我将在这片水花上重新扬帆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