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辅导，正在教室里听同学们向我背诵课文，小音（化名）走到我身边，低声说：老师，我能不能跟你谈谈心？

我微笑点头，我俩一起走到教室门外，楼梯扶手处。

1

小音还没说话，先红了眼睛：老师，我早就想跟您说了，我感觉我特别残忍特别坏！

我用手轻抚她的后背：你当然不是坏女孩啦，告诉老师遇到什么事了？

开学三个月了，小音留给我的印象是性格内向，与她有过几次谈心，都是我在说，她大多数时候是点头微笑，上课的时候虽不主动发言，但是特别专注，时有微笑和目光交流。

从小音断断续续的讲述里，我了解了她烦恼的缘由：三周前我们班的《水浒》故事会，讲到武松在孟州道上的十字坡遇到张青夫妇，母夜叉孙二娘卖人肉包子。当时我们讨论了武松为什么要和孙二娘夫妇结拜，孙二娘他们的生意是否可以理解和认同——当然不能，无论如何伤害生命就是违法犯罪。而武松之所以和他们结拜，是因为这对夫妇对武松好啊，好言好语，表示关心等。武松这个人就是谁对他好他就死心塌地对谁好，不去考虑其他。

没想到小音对“人肉包子”揪住不放了，不断联想人肉包子什么味道，想吃人肉包子。同时又觉得这种想法太可耻了，“我想自杀，因为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小音说第一周这种联想比较频繁，第二周就想得少了，没想到上周，就是第三周，又经常产生这种联想。我想了一下，中间这一周我们没有举行故事会。而前后两周都有同学在讲武松故事。

坏念头产生，又在课堂上不断得到强化，这就是小音烦恼增强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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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到这些，我首先共情：你是说大脑中总是产生想吃人肉包子的念头，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残忍，有罪恶感。你接受不了有这样念头的自己？

小音点点头，说：我上星期也跟我妈说了，她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让我别去想了，可是总是会想，控制不了地去想。

我想对现在的小音来说，最要紧的是消除罪恶感：小音，其实我们的大脑有时候不听理性的指挥，会胡思乱想，所以你有这样的念头很正常的。人性有善有恶，大部分时候是善念占上风，有时候恶念也会抬头。你还记得我们讲过的《连城诀》里面的花铁干的故事吗？“落花流水”花铁干是四大善人之一，可是在雪山里面那种极端情境下，他做出了吃自己结义兄弟尸首的事呢。我小时候也有过不少坏念头呢，其中一个我到现在还记得。

真的吗？你也有过坏念头吗？

是啊，我小时候很害怕我爸爸，于是就做了一个梦……

我没有继续讲下去，剩下的情节没必要继续分享了。问小音：你看过《圆梦巨人》这部电影吗？

没有。

它改编自罗尔德·达尔的一本书，《好心眼巨人》，有时间找来看看？里面讲了小姑娘索菲，和好心眼巨人一起对抗吃人肉巨人的故事。电影的结尾，是英国政府把那些吃人肉巨人放到一个大深坑里，让他们出也出不来。你想一想，英国政府为什么不把这些吃人肉巨人给消灭了呢？

为什么啊？

因为，吃人肉巨人就是我们人性之恶的象征啊。人性的恶是消灭不了的，只能压制它，不让它统治我们的大脑就好了。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是魔鬼，只不过我们总是发展自己的天使的那一面，压制魔鬼那一面。小音，悦纳自己，你心里就会轻松很多。

我打开手机，输入“悦纳自己”四个字，让小音来看。

3

老师，我总是忘不了，总是想起来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

有时候是在课堂上，有时候写作业的时候，一走神，就想到人肉包子。

这样，咱们想个办法。现在，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啊。首先，你想象前面有一张纸片，一支笔，你在纸上写下“人肉包子”这几个字。来，伸出胳膊，开始写吧。写完了吗？

写完了。

好，现在，我们面前有一个保险箱，它有这么大——

我用手中的水笔，在墙上比划了一个轮廓。

接下来，我们输入密码，1234567，我们打开保险箱。你看到里面有3个格子，我们把这张纸折叠两下，折叠成一个小纸片，好，现在放到中间这个格子里面。关上密码箱，设置一个密码，7654321。好了，现在我们已经把这个坏念头放到保险箱里，对吗？

嗯。小音高兴地笑了。

小音，我们一起来对保险箱说：小，小，小……保险箱现在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它成了这么大。我边说边比划。

最后，我们把它放到你的大脑的一个角落里。

我抚摸了以下小音的头发。现在，这张小纸片所在的保险箱已经被我们放起来了。当你再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告诉自己：我已经和王老师一起把它藏到保险箱里了，不用管它了。好吗？你可以想一想王老师，王老师这两天讲了哪一篇课文，我会背了吗？这样，就不会再继续胡思乱想啦！

好，老师，我记住了！

小音，当你有了烦恼，自己没办法解决的时候，你知道寻求家长和老师的帮助，这已经非常棒了。很多同学遇到烦恼的时候，不跟家长和老师交流，结果烦恼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直到自己承受不了，心理崩溃。从这一点来说，你比很多同学都厉害呢。以后，再遇到什么烦恼，还要记得跟家长和老师或者跟朋友交流，好吗？

好，老师，谢谢你！小音眼睛里有了光彩，嘴角上扬，转身要回教室。

我拉住她，给她一个拥抱：要记得哦，我们已经把坏念头锁到保险箱里，藏起来啦，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

4

这是今天发生的一个故事。而故事并没有结束，问题需要我们持续关注，持续努力，直到小音不再需要我的特别关注。

复盘一下我们沟通的过程。当小音向我倾诉烦恼的时候，我首先用共情对她表示理解，说出她的内心纠结之处；然后，举例，将她的烦恼普遍化，每个人都有坏念头产生的时候，人性有善也有恶；接着，举电影里面的例子，引导她接纳坏念头；最后，与她一起将坏念头放置起来，其实就是改变她走神时意识流动的轨迹。

小音妈妈的做法，是直接否定小音的坏念头，这会让小音更有罪恶感，以至于产生我很坏不应该活着的想法。

我没有在小音面前否定妈妈的做法，而是与她一起完成把坏念头存进保险箱的游戏。这是两周前参加周师组织的心理健康教师培训时，葛操教授细致讲述过的一个稳定性技术。感谢周师的这场培训，感谢葛操教授，让我能够在今天立刻运用一把，帮助到小音。

当学生遇到问题向老师求助的时候，一定是他们已经感到很痛苦，很难承受痛苦的时候。先倾听，再共情理解，然后用“普遍化”减少其焦虑情绪，最后运用心理咨询的一些技术方法，与学生一起解决问题。这样，才有可能切切实实地有效帮助到学生。

当然，很可能一次交流的作用并不大，那就多次沟通，经常跟进，直到学生不再需要我们刻意的帮助。

听过不少老师抱怨现在的孩子心理脆弱，心理问题多。很多孩子在成长阶段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是事实。现在的孩子成长环境与我们的成长环境不一样，所以不能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哪会有这些问题……”。直面现实，理解接纳，运用教育学心理学的一些方法技术有效帮助孩子解决问题，才是教师和家长需要共同努力的方向。

作为老师，无论我们是不是心理健康教师，当我们接收到学生求助的信号时，我们要有能力帮助到学生，解决学生的心理问题。而这种能力，不是与生俱来，是需要修炼的，通过学习、阅读或与他人讨论，或者像我这样记录，反思，不断习得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