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宁给沈小林上了一路的情商课，发现这小子也不像其他人想象的那么轴，偶尔还会开一些小玩笑，看起来还算正常，可车子开进林州市局停好准备下车的时候，秦宁却发现沈小林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在发愣，喊了几遍，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林州市局的大门口有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林州公安”，沈小林看到那四个字，就想起了辛晴堂姐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藏得很深的失望，又仿佛是一种无言的讥笑，像一道墙一样立在沈小林和辛晴中间。

云州确实离家太远了，更何况自己还不在云州市局，只是区区一个乡下派出所的小民警，辛晴的父母考虑到这些，一定会劝辛晴找个在本地工作的老公吧。沈小林陷入了沉思：如果我能分配到林州就好了，如果我在这栋大楼里上班，连她堂姐也会帮着撮合吧，那我跟她在一起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你小子又发什么神经！”秦宁打断了沈小林的思绪，沈小林下车四处张望着，跟在了秦宁后面，向那座气派的办公楼走去。

秦宁的同学直接把两人带到了交警支队指挥中心，一个上下两层的挑高大厅，巨大的落地显示屏布满了整面墙壁，显示屏上的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整个林州市的公安监控探头可以随时切换。

交警支队的同志给找了一台电脑终端，沈小林把唐先兆出城的时间输入进去，开始了监控回放。由于汤林出城以后进入林州就有三个路口，沈小林也不能确定是哪一条路，只能一条路一条路地看监控视频。

这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即使找到唐先兆从哪一条路进入林州的，还要按照车辆轨迹追踪，而车辆经过一个路口时往往有直行、左转、右转三种选择，无论哪一种选择，都要再调取沿线的监控，顺着往下追。

一天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沈小林还坐在电脑前看监控，孙婕的消息发了过来，提醒他记得参加晚上的聚会，沈小林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反正交警队的同志也要下班，于是两人就先开车回了云州。

晚上七点，沈小林准时出现在云州龙山国际大酒店的一个包间里，饭局是一个叫张超的同学定的，张超是云州本地人，家里在云州的关系错综复杂，毕业分配的时候直接就进了市局政治部，可谓前途无量，这次聚会的所有花销也被他一个人包揽了。

沈小林和张超的关系一般，上大学的时候不是一个寝室的，平时见面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没有深交，这次见了张超，也就是点点头。而且张超对孙婕有意思，但看到孙婕总是跟沈小林在一起，于是对他有着本能的敌意。

沈小林大学时特别熟的同学不多，今天来了两个，都是一个寝室的室友，一个是陈庆志，被分到了市局办公室，也是机关要害单位，前途无限；另一个是梁威，分到了禁毒支队，也在市局机关大楼里办公。

孙婕和沈小林的关系有些微妙，两人不是一个班的，一次偶然在学校图书馆借书的时候认识，孙婕听到沈小林说话的口音和她差不多，就主动攀谈起来，慢慢的两个人就熟悉了，但只是走得比较近的同学，并没有建立恋人关系。

分配工作岗位的前一天晚上，孙婕把沈小林约了出来，跟他说了各自分配的单位。当时沈小林很惊讶，第二天才宣布的事情，怎么她提前一天就知道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要开会研究的，而且保密，孙婕怎么会知道呢？

孙婕也不瞒沈小林，告诉他，自己的二叔是云州一个局的一把手，跟市局领导打了个招呼，直接就把她留在了局机关。孙婕问沈小林，想不想留在市局，她可以帮忙。沈小林说自己想进刑警队，至于是不是市局倒无所谓。孙婕说，刑警队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不如进交警支队吧，天天坐在机关，两人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说这话的时候，孙婕微红的脸颊让她的潜台词在沈小林面前暴露无遗，于是沈小林拒绝了孙婕的好意。

在沈小林眼里，孙婕虽然表面上对他很好，但骨子里是个很强势的女生，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女孩应有的温柔，她在跟人交流的时候，完全是用一种上位者的姿态说话，即使她在掩饰这种强势，但这种掩饰对于敏感的沈小林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

晚宴的时候，沈小林和大学室友陈庆志、梁威坐在一起，孙婕看了沈小林一眼，最后还是坐在了主位张超旁边的位置。众同学尘埃落定，工作有了着落，心里高兴，自然把酒言欢，畅想未来，大有明日警队之星的风范。

沈小林却对此毫无兴趣，听着同学们之间的互相吹捧，大有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很多同学开始分享工作以后遇到的种种趣事，张超看沈小林兴致不高，就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说：

“小林最近怎么样？还没听你跟大家分享过呢。”

张超是全场的焦点，他说完这句话，众人的目光自然向沈小林投了过来。说实话，沈小林这个人在大学的人缘不怎么好，倒也不是其他人不跟他接触，而是因为他总是像一个独行侠一样，一个人吃饭，看书，上课，也不跟同学一起出去浪，所以久而久之，同学也懒得跟他交流。

“我，还行吧。”沈小林答道。

“什么叫还行啊，具体说说呗，听说你分到了汤林所，那可是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啊。”张超打趣道。

“哦？我刚去还不太清楚，你既然那么了解，那你跟大家说说呗，怎么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了？”

沈小林一句话把张超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孙婕连忙圆场，这事才算过去。

没想到张超吃了瘪，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沈小林，他把话题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沈小林身上，半开玩笑地说：

“小林，下面的条件是艰苦一些，但是锻炼人嘛，不过你放心，人事关系属于我们政治部管的，大家都是同学，过两年我就给你调回来。”

沈小林还没说话，一旁的梁威是个直性子，跟着就把话接了过来：“张超，你上学的时候爱吹牛就算了，现在这么还没改这臭毛病？你别过两年，有本事明天就把小林调到市局，我跟你炸个雷子！”

炸雷子是云州方言，是指在酒桌上把整杯酒一口气喝完，梁威这么说，明显是带着火药味了。

和张超关系好的几个同学立刻就出来反驳梁威，搞得气氛有些尴尬，陈庆志的性格比较圆滑，出来圆场道：

“张超上学的时候就比较优秀，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小林也是学霸，咱们都是同学，以后要拧成一股绳，互相帮衬才对。”说着，陈庆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着来到张超面前说：

“张主任，咱俩一上班就在机关，也就是占了个分配岗位的便宜，可不能小看基层的同志啊，你看看咱们市局领导，哪一个不是从基层提上来的？”

陈庆志在说张超的同时，也把自己带了进去，还拿了局领导当例子，这在大家听来就没那么刺耳了。

一顿饭吃得无聊，沈小林心里暗暗发誓，这样的应酬以后再也不参加了，简直是一种折磨。

沈小林在云州没有住的地方，而且第二天还要工作，所以吃完了饭还要连夜赶回汤林刑警队，在路边拦了半天的出租车，司机一听太远，都摇摇头不愿意去。

“需要搭车吗？”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沈小林定睛一看，是孙婕开着车停在了身边。

“你去哪？”

“你别管我去哪，上车吧，先送你。”

沈小林上车以后，一开始陷入了沉默，孙婕打开车载音乐，听了一会儿，然后主动问：

“大才子，真要在汤林干下去？”

“什么大才子啊，你们说的那些我都懂，没钱没背景，在哪里干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刑侦系的高材生，在汤林那个地方，有些大材小用了。”

“没有啊，汤林也有刑警队，也能破案呀。”

“那可不一样，你在那种小地方破了案，领导不一定知道，领导不知道你的功劳，谁提拔你？”

“侦查破案是我的乐趣，我对提拔没兴趣。”

“话虽这么说，你清高大家都知道，可几年之后你再看看，同学们一个个都是所长科长的，你还是个小兵，天天被人使唤，心里能平衡？”

见沈小林不说话，孙婕一拍方向盘，又接着说：“算了，我也倔不过你，不去交警就算了，我跟我二叔说一声，把你调到市局刑警支队，起点高，也能破案，怎么样？”

“不是，你为什么就跟我杠上了呢？”沈小林苦笑。

车里一阵安静，只有悠扬的音乐在回荡。沉默了很长时间，孙婕说：

“有些话，非得要女生先说出来吗？”

把沈小林放在刑警队门口，孙婕的车子绝尘而去。

沈小林洗漱完躺在宿舍的床上，他不是不明白孙婕的意思，可他从来没对孙婕动过那种心思，究其原因，沈小林最后发现，是因为自己心里一直都装着一个人——辛晴。

追女孩子一直都不是沈小林的强项，初中那会儿，本来和辛晴又分到一个班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可沈小林一见辛晴就脸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记得有一年元旦，班里流行送新年贺卡，沈小林写好了之后，装在书包里好几天都没敢送出去，最后还是辛晴的闺蜜收到了风声，故意带着辛晴从沈小林身边来来回回转了一天，沈小林才一鼓作气把贺卡送给了辛晴。而且送卡的时候特别尴尬，沈小林突然堵在了辛晴面前，递贺卡的时候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给你……卡！”

每每想到这件事，沈小林就会感到脸上一阵发烫，只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糗事”，把脑子里的刘大利被杀案的细节又翻出来梳理了一遍，准备一下明天的工作。

之后的几天，沈小林和秦宁一直泡在林州市局交警支队的视频监控室里，顺着线索追查唐先兆的车辆轨迹，发现车子在林州市区来回绕了一个小时，最后在新华路与长山路的交叉口出现以后，就再没了踪迹。

两人回到汤林刑警队，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队长焦勇。

“那个路口在什么地方？”焦勇问。

“附近是一片居民区，有好几个小区，也有商场，人员流动比较大。”沈小林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林州市区地图铺在桌上，指了指监控探头所在地。

焦勇看了一眼沈小林和秦宁，说：“这个信息很有价值，马上通知另外两个组回来！”

专案组召开了临时会议，由于沈小林根据视频监控排查到了涉案车辆最后消失的地方，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所以焦勇安排三个组放下手头现有的工作，同时扑向林州，寻求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以新华路与长山路的交叉口为圆心，全面排查周围三公里的小区，以及各种营业场所。

沈小林依然和秦宁一组，主要排查附近的营业场所；段争光和武毅一组，沿着街道调查走访；袁磊和张建一组，排查附近的小区。

虽然大大缩小了范围，但这种大面积的排查走访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这样的工作依然无异于大海捞针。沈小林想到了与赵慧慧初次见面的谈话，以及唐先兆的户籍照片，在心里大致勾勒起这个人：

身材高大，体型较胖，虽然外表不修边幅，但五官长得还算端正；由于早年丧母以及父亲唐文斌心理变态，所以不排除唐先兆从小耳濡目染，产生心理扭曲；虽然妻子面容姣好，但唐先兆不顾家，夫妻关系一般，且他手里有点小钱，所以不排除存在婚外情的可能，而林州就很有可能是其情妇所在地。

考虑到唐先兆开车在市区来回兜圈子的行为，沈小林认为，此人具备一定的反侦查能力，所以如果他来林州会情妇的话，一定不会把车子停在居住的小区内，一方面是因为小区都有监控，另一方面是一辆云州牌照的车子停在小区里实在是太显眼了。

街道两边，以及大型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都太显眼，且有监控。所以沈小林分析，车子应该停在附近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比如临时性或比较简陋的地面停车场，且可以容纳的车辆较多，很可能没有监控视频。

于是，沈小林和秦宁把重点放在了针对停车场的排查上，经走访居民，附近的地面停车场一共有四个，其中两个是比较正规的停车场，已经建好五六年了，属于林州城泊公司管理，进出口都有监控，还会录入城泊停车系统。

另外两个停车场是临时改造的，由于近年来城区停车压力比较大，所以有人就租了空地，平整之后简单铺了点石子，供附近的居民使用，收费也不贵，每晚5块钱，进出口只有一个，没有监控，只有一个老大爷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房里收费。

第一个停车场里停了上百辆车，两人排查了一下午，没见到涉案车辆，秦宁难免有些沮丧，打趣道：

“你小子分析得头头是道，靠谱吗？要是让袁磊他们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反正都是要排查的，我只是理顺了排查的次序而已，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两人说着，就来到了第二个停车场，沈小林和秦宁走进去的时候也没人管，两人分开搜索，十几分钟后，秦宁的电话响了起来：

“宁哥你快过来，靠近北边围墙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