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名？没有啊。”夜零不明白落七的话。他从没去教室点过名，因为那不是他的分内之事。
收到回复，落七蹙起了弯月般的眉，大抵是真的认错人了。可是怎会如此相像呢，是视力又下降了么。该去抽空查查了。她勾起指头擦去鼻尖那些细密的汗，回道：“那就是我看走眼啦。不过真的很像，旁边还站着一位女生，拿着名册……”
透过两排长长的字，夜零琢磨了好久好久，终于想明白了。那是大二的一位学长，是校学生总会的，夜零自己则是机电团支部的。点名是学生总会的工作。之前也有过几回，路上有人很熟络地跟他打招呼，但他都不认识他们。后来才知道，是他们把他当成了学长。
“学长？难怪我朝他招手，他没反应，原来是这样。”落七摸了摸鼻子。想起白天挥空的手，鼻尖的细汗又来了。
细细想想，自己应该能发现他们的不同的。如果说那位学长是眼如丹凤的话，夜零就是目若朗星。身形相比，也是夜零更颀长些。
要说两人还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眸色了。只是这会儿的落七还没发现。
夜零的眸色在照片里或是夜色中是完全找不出端倪的，他自己也没把它当一回事。没人会指着自己的眼睛到处去宣扬它的独特，该发现的人总会在合适的时候发现。除非，你沉不住气。而夜色这层温柔的软纱，也总会掩住很多的秘密，直到你前去掀开它。
夜幕沉沉，另一栋楼里的夜零几乎笑出了声，屏幕上跳出的新字扯动了他的心弦。幸而宿舍是幽暗的，此起彼伏回荡着的也都是消息提示声，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小七，你是不是以为我故意不理你？”他敲下了这句话。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不早了，你快休息吧。”被窝里的落七连连摇头。
夜零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看到了手机上传来的月亮表情。他想了想，也挑了一个月亮过去：“好的，晚安。”他没发现，自己笑得像找回不小心遗失的气球的孩子。
“安。”落七迟疑了一下，回复了一个单字。她不记得在哪看过，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只是印象极深。大致的意思是说，“晚安”的意义非凡，只能对特定的人讲。
“明天见。”夜零补充了一句。
“明天见。”落七没再迟疑了。
熄掉手机，两个人都是微微笑着入睡的。
隔天傍晚，华灯初上。落七一吃完晚饭就赶到了篮球场。在希大，周三晚上是自由的，没有自习课。同样，周五和周六的晚上也是如此。
校园内的篮球场有三个，都是平整划一的水泥地。落七去的场地离她的宿舍最近，那儿也是炫轮社日常集训的地方，地方很大，可以同时进行六场篮球比赛。
和它隔着一条小道的对面，有个更大的篮球场，可以同时容纳十场比赛。还有一个最小的篮球场，在学生公寓九号楼旁边，也就是竹子学姐的宿舍楼旁边，可以同时容纳两场比赛。
落七到场的时候，偌大的球场上只有湛扬一人。罩着深蓝色的无袖羽绒外套，戴着咖啡色的大方框眼镜。
路边的灯少，隔着好远才有一个，送出的光柔柔弱弱的，像是没见着星月有些忧愁。路边的树多，成群结队的，都很开心，见着走过的风就开始沙沙跳舞，像是在和谁问好。路边的风儿是最欢快的，见着网栏就卯起劲钻，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
湛扬是理科生，和落七同届，应用化学专业的。他的平花比落七要好，好很多。他是社团里一年级剩下的六个人之一，从入学初坚持下来的六个人之一。当然，落七也是其中之一。
落七闯进他的视线之前，湛扬都在原地认真地练习玛丽转。和平常一样，他脚下的HV很是听话，跟着旋转的身体转着圈，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圆。
“湛扬，早啊！”落七挥了挥手，好生羡慕那些个圆，她最多能画出一个。一转就晕。兴许这就是天分的差距吧。
不远处的男生循声看到了套着白色卫衣的女孩，眼里一阵惊喜。他停下了画圈的动作，也向女孩挥了挥手，而后笑着滑到了她的跟前：“早啊落七，你是第二个。”
“好啦好啦，又是你第一。一会儿会有新人来，你教？”
“你领来的人你熟悉，你先教基础吧，我呆会看看进度再说。这么干站着蛮冷的，先去热热身？”
“好。”言毕，落七蹬了蹬脚下的GTR，迈起步子，绕场跑圈去了。
夜风猎猎作响，迎面扑在脸上，凉飕飕的。到底是二月末的天，不容小觑。刚起跑的落七有些受不住，慌慌张张举起袖子挡住脸。几圈过后，她总算适应了过来，袖子也放下了。跑得正欢脱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小纸船游过河堤，雨来得很急。我们用小手，挡住了雨滴。纸飞机飞进火红的那片夕阳，你望着那里……”
停下折腾了半天，梁静茹都唱到第六句了，她才总算找到了手机：“喂？你好。”
“小七，是我，夜零。你在哪？”
“我在角落里，炫轮社常用的那个篮球场，我在离路灯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是西北边的角落吗？”
“西北是哪边？路灯的左边还是右边？前边还是后边？”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我来找你。”
“好的。”挂完电话，落七发现手机的屏幕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翻遍了口袋都没发现纸巾，只好举着手机来回踱步，想让风儿帮她晾干。
刚拾掇好，夜零便带着另一位男生出现在她眼前了。
“小七，找到你了！”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暖了几度，像是冰块被盖上了棉被，从深冬变成了初夏。夜零拍了拍身边的人，继续对落七说，“这位是我的舍友盖兮，也是小七社团的一员。盖兮，这位就是我和你讲过的，平花很厉害的原落七。”
“你好，盖兮，”落七笑了笑，朝瘦瘦的盖兮晃了晃手。夜零的舍友和他有点像，不是样貌，是温度。盖兮也散发着和夜零一样的温度。落七好奇了，“你真是社团的？我入社也有一个多学期了，好像没见过你……”
“你好，原落七。我很少下来，就最初几回集训露过面，那时候人最多。”
“好吧……”落七挠了挠脑袋，又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比较好了。很多时候她都怀疑自己是话题的终结者。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剧终。
一旁的夜零像是刚想起了什么，适时转向了另一个话题：“小七，我们今天练什么呢？”
落七很是感激，冲夜零点了点头，说：“这样，你们先坐边上把鞋子换好、护具戴上，呆会儿先练基础。”
“好的。”应声过后，夜零和盖兮一起转身坐在篮球架的底座上，换鞋戴护具去了。
眼看两人的鞋带都松松垮垮的很随意，落七忍不住出言提醒道：“你们记得把鞋带扣紧一点，虽然外面还有一层卡扣。如果中途鞋带散掉被勾住的话，会很危险的。”
两人听到因为焦急而变得没有轮次的话，抬头瞧了瞧落七，相视一笑，又低头重新解开再系了一遍。两双鞋都扣得端端正正的。
落七终于安心了，抿起的嘴巴也遮不住溢出的笑。她开始指挥了，没预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你们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稳住？”
盖兮撑了一把篮球架的底座，很快就抬身站好了，双脚还在原地没有移动。夜零照着他的样子记了一番，没想到脚底一滑，又跌回底座上去了。
“不急不急，慢点慢点，”看着夜零摔倒，落七的眉不觉间蹙到了一起，“你先把一只脚立好，双手叠起撑住它，稳当了再借力起另一只脚。”暗暗握紧的拳，昭告着落七的心。
两次尝试过后，夜零扶着膝盖，顺利地站了起来。落七的眉这才舒展了开来。
“接下来像这样，两脚平行站立，距离大概和自己的肩膀差不多宽。然后慢慢把两只脚的后跟并在一起，站成外八字。站直以后身体往前倾一些，再把双手背在身后。保持这个动作一分钟。”落七边讲解边示范，动作极为标准。若是编排一本平花教科书，落七的照片定可以放在上面。
两位男生依葫芦画瓢，那动作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分钟后，落七听到手机的倒计时响了，便提醒两人说：“一分钟到，原地休息，放松一下。”两位男生依言放下了绷紧的弦，一时无言。
又一分钟后，落七又宣布：“好，时间到，继续站立一分钟。”
再一分钟后：“休息。”
又一分钟后：“站立。”
…………
几个循环过后，夜零和盖兮都站得像模像样非常顺利了。听到指令就能迅速进入状态。
落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她从没觉得教习是一件如此轻松的事。往常前辈们最怕上课了，每次都搞得声嘶力竭筋疲力尽，认真学动作的人却没几个。大部分社员都更喜欢刷街，一群人在大街上闹哄哄的，连车子看见了都会退避三舍。好像不需要太多技巧就可以变得极其拉风。
人总是这样渴求着高处，却很少愿意为之付出相称的努力。他们大概不曾想过，其实他们苦苦追寻的捷径，就是好好努力本身。
到底还是人少好教吧，落七随意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而后继续指挥：“接下来是原地踏步。你们保持站立的姿势慢慢往下蹲，直到双手能扶住膝盖。稳住后，慢慢抬右脚，抬到离地，维持三秒，再放下，换左脚。来回交替踏步，速度慢慢加快，加到正常走路的速度。”
原地踏步的动作还是相对简单的，夜零练了几回就掌握了。盖兮完成的也不错。落七好像看到了他们一起绕场跑圈的场景。
“星夜零、盖兮，原地踏步熟练了，你们就抬腿往前走。外八字，一步一步走，不能借力滑。走好了，以后滑行就不会摔那么多跤了。”
闻言，两人都笑了，落七肯定摔得不少。笑完，两人又都点了点头，按着落七的话，踏踏实实地练着踏步前行。
二十分钟后，落七看到两人自如地绕着篮球场散步，决定把他们喊回来教滑行。
“星夜零、盖兮，保持刚刚站立的姿势。”
两人照做后，落七继续道：“现在稳住左脚，右脚朝着右前方推出。稳住后，把左脚抬起靠近右脚，成外八字后放下。然后再换右脚稳住，左脚向左前方推出。稳住，抬右脚，两个脚后跟靠近成外八字后放下。就这样，轮换交替，就可以向前滑行了……”
两位男生在落七的指挥下，慢慢滑着横穿了整个篮球场。到头后，又转身横穿了回去。来来回回足足半个小时，直到两人都很自然了，落七才让他们停下休息。
一个小时的训练下来，夜零的表现让落七很是惊讶。他很快就掌握到了基础，还明显比盖兮稳，滑行的身姿也更灵活些，好像天生就很适合轮滑。这一点，和湛扬一样。
湛扬进入社团前，是一点儿都不会轮滑的。入社两节课后，他就跟着大部队刷街去了。一个多月后，T刹稳稳妥妥的，速度也不比练过速滑的落七差。
落七的速滑是在她小学的时候练的，那时她还在家里，一个在江南、但比希城偏北一点的小镇。她第一次来希城就是跟着教练一起的，“环太湖少儿速滑比赛”。后来她拿了第一，教练想让她转学专心练速滑，争取进省队，再进国家队。她听得满心欢喜跃跃欲试，可惜父母没同意。她早已忘了他们为什么会拒绝这个机会，只记得父母脸上惊讶与疑虑交杂的表情。
“落七，后面的课我来，你去休息会吧。”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落七吓了一跳，连忙停止沉思，抬眼相望。原来是湛扬。
“好啊！那就拜托你啦！”落七说。
湛扬温和地望进落七的眼底，笑意更浓：“等他们能跑圈了，一起去刷街。”
“好啊！到时候看看你们谁厉害。”落七也笑了。
两人都没注意到，一旁的夜零蹙起了眉。
站在场边看湛扬训练夜零和盖兮，落七忽然想起了刚进社团不久的事情。
那还是第一次和大家出去刷街的事了。当时的落七还没太想起来刹车是怎么回事，仗着练过一个劲地加速加速，很快便越过人群，跑到最前面去了。结果没一会儿，后面就有人发现并大喊了起来：“那个白衣服的小女孩，给我慢点！”
听到呼喊的落七只好无奈地转过头去，大声回应说：“我停不下来啊！”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车，落七也没有再加速，很幸运地等到了脚底的轮子自己停下。助教竹子学姐追上来后，嗔怪道：“停不下来还跑那么快？下次罚你留在篮球场练刹车！”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不敢了……”落七迅速认错，下定决心要好好回想刹车。
后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刷街和上课，落七想起了葫芦刹和T刹，还想着再学点新的。试过一个相对简单的内点规刹，转得她晕乎晕乎找不着北，就放弃了，连带着其它更难的刹车方式一起，放弃了。
“不知道夜零要多久能学会T刹，和他一起刷街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会喜欢刷街吗？”落七喃喃自语着。她倒是像喜欢平花一样喜欢刷街的。喜欢风在耳边呼啸，喜欢人在风中飞扬。
“他是谁？”夜零好听的声音突然传来，传得落七有些找不着北。落七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时间竟又开始沉默了。
“小七在问谁会不会喜欢刷街？”夜零的酒窝也开始似有似无了。
“你……”落七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哦？”夜零依稀听到了一个单音节，想再确认一次。
“哎！别偷懒别偷懒，你快去练习吧！小心一会儿湛扬过来罚你！”怕夜零继续追问，落七连忙转移了话题，推着夜零往前走。
前边的夜零闻言，刚扬起的嘴角又放下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