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爸: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大男孩很大,小女孩很小。
有一天,大男孩接小女孩从幼儿园回家。小女孩牵着大男孩的手一蹦一跳,飞扬的小辫子像两颗灵动的音符。
“一加一等于二。”小女孩指着小辫子得意地说。
“很好。”大男孩赞许地停下脚步,继续问:“那一加二呢?”
“一加二?”小女孩低下头揉着小辫子,迷茫的神情仿佛遇上了这世上最大的难题。“老师没有教一加二啊?”
“这不需要教!一加一等于二!那一加二等于多少?”大男孩眼底闪过一丝愠色,低下身注视着小女孩。
小女孩觉得摊上了大事,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后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是三!”大男孩声音泠泠,震得身旁的合欢树叶子不住轻颤。“是三!记住了吗?”
小女孩委屈地点着头,小手不住地抹着眼泪,心里讷讷地想:“三?三是几啊?” 大男孩喜欢给小女孩读书听。 可是,小女孩并不懂大男孩在读什么。或者说,小女孩有好多不解——尼尔斯为什么要骑鹅旅行而不是不坐飞机呢?《苦儿流浪记》里的小雷米为什么叫‘苦儿’呢?他可以和小猴子、小狗狗作伴,是件多么快乐的事啊!唐僧为什么是师父呢?明明是孙悟空最厉害了! 于是,小女孩觉得,大男孩读得书就像冰箱顶上装在玻璃罐子里的糖果,明明近在眼前,可是偏偏遥不可及。 有一天,大男孩又在读书,小女孩又在看糖罐子。 “长坂桥头大喝一声吓退百万兵……”大男孩读道,“这说的是谁?” 小女孩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糖罐子。 “长坂桥头大喝一声吓退百万兵……说的是谁?”大男孩的声音高了八度。 “啊?”小女孩如梦初醒,混乱的思绪带着糖果的缤纷飘来荡去。“这个人好厉害啊!”她说。 “我问你是谁?” 小女孩揉着头发嗫嚅着:“是谁嘛,是谁……”忽然仰起头来:“秦琼!秦叔宝!” “重说!”大男孩将书重重地摔在沙发上。 “不是他……”小女孩咬着指头,糊涂的闸门不合时宜地打开了:“李……李元霸。” 大男孩没有说话,瞪起的眼睛,仿佛一对规范的等边三角形。 小女孩知道,这是大男孩发火的前兆,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可能是岳飞!可能是白玉堂……也可能是程咬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哇。” 大男孩站起身,甩给小女孩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在小女孩的印象里,像这样苦情的剧集几乎天天都会上演——小女孩数学不通,大男孩教了一下午,气急败坏地写废了一张又一张演算纸;小女孩不敢过马路,大男孩把她领到马路边,逼着小女孩一次又一次地过马路……
每次被大男孩惹哭的时候,小女孩都会想,自己会不会也是天上下凡还大男孩眼泪的绛珠仙子呢?不然,为什么和大男孩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哭鼻子呢?更难过的是,她开始怀疑,大男孩是不是不喜欢她呢?
大男孩到底喜不喜欢小女孩呢?
有一年夏天,大男孩带着小女孩爬崂山。走到山脚的时候,大男孩把自己和小女孩的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
“我们为什么要脱鞋呢?”小女孩不解地眨着眼睛。
“前面青石板路很光滑,光着脚走可以感受一下自然。”大男孩说。
小女孩越发迷惑了,“什么叫自然?”
大男孩没有说话,只牵着小女孩的手,一路停停走走。
小女孩永远记得那一天,在青石板独有的微凉里,她第一次那么真切地感受到了湖光山色的温凉。她用小脚丫踩着落叶,点着溪水;用小手触摸花瓣间细腻的蕊丝;她快活极了,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像用蜡笔涂抹出来的亮色,那么真实地明艳着。
“这就是自然,对不对?” 小女孩转过头,一脸欣喜地问大男孩。
大男孩还是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柔软的耳垂。
大男孩送小女孩去学游泳,可是,小女孩学了半个月也没有学会。
“这孩子体育不行。”教练无奈地摇头。
“是你不行。”大男孩横了教练一眼,把小女孩带到了海边。
大男孩注视着一脸胆怯的小女孩,一字一顿:“你不要怕!怎么轻松怎么来。”
小女孩硬着头皮潜到水中,又匆忙狼狈地站起来,“不行!不行!”她不住地摇头,脸上湿湿的,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
“你行!”大男孩瞪着她,“再来!”
小女孩无可奈何地再一次潜到水中,当她又一次想站起来地时候,她听到大男孩沉稳的声音,“不要怕!怎么学的就怎么来。”
小女孩下意识地划手,蹬腿。
“对!再来一组。”大男孩说。
小女孩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试着,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可以自如随心地在水里畅游,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我行的!我行的!”小女孩在水里蹦着,激起的水花融化在落霞淡淡的金红里,温暖着眼目。
大男孩摸着小女孩的头发,温和地笑了。
小女孩渐渐长大了,不再动辄就委屈地哭鼻子。大男孩也渐渐沉默了,不再给小女孩读书,不再带小女孩旅行,不再教她各种各样的技能。他们俩仿佛走进了一段静默而平缓的时光,如天涯海角的两株小草,相安无事地各自生长着。
‘大男孩到底喜不喜欢我呢?’这个问题小女孩偶尔也会思索,却并不太放在心上了,漫漫时光恰如流水,于无声中磨去了记忆里斑驳的棱角。
有一天,小女孩告别大男孩,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在那个全新的城市里,没有大男孩,没有他们一起走过的路,没有他们共同度过的时光,可是小女孩发现大男孩仿佛一直都在。
当别人问她,“你怎么读过这本书?”的时候;当别人惊奇于她侃侃而谈的口才的时候;当她可以在陌生的旅途中娴熟地规划路线的时候;当她独在异乡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时候;小女孩觉得大男孩仿佛就在她身边,因为这些都是大男孩教她的啊!
小女孩感念到了什么。她迫不及待地给大男孩通电话,她说:“我发现我的身上有你的痕迹!”
电话那头传来了大男孩熟悉的笑声。
小女孩的眼角湿润了。
从那以后小女孩明白了一个词——深沉。
深沉、深沉——那是隐藏在繁琐的朝朝暮暮里的心心念念;于无声的背影后,于含笑的眸色中,于静静地陪伴里,那样内敛而真实地存在着。那种感觉,如经久不衰的溪流静缓妥帖地流淌在血脉深处,长情细美得似一首低婉的歌谣——这首歌谣没有歌词,也没有旋律,却依旧动听,依旧温润,因为,有爱的回音在心头低低地响起。
小女孩知道,有一天,大男孩会变老,变成老男孩;她也会长大,变成大女孩。可是,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还会传来他们的故事,像天边明亮的星斗,久久地闪烁着。
你说是吗?大男孩。
祝:
生日快乐!
你们的小孩
2017.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