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偶然间读过一首诗,作者是唐朝诗人于武陵,诗名叫作《别故人》。
原诗如下:
《别故人》
行子与秋叶,各随南北风。
虽非千里别,还阻一宵同。
过尽少年日,尚如长转蓬。
犹为布衣客,羞入故关中。
行别的过客和秋日的落叶,各自随着秋风南北相离;
固然并非千里相隔,但也不能再如从前彻夜相伴,把酒言欢;
那些少年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啦!我却还是像蓬草一般随风飘摇;
现如今依然还是凡夫俗子啊!羞愧如斯,更无颜回到故土之中。
诗人给诗取名叫作“别故人”,但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却更像是在“别自己”。
“南北风”是把自己吹向过去和将来,“一宵同”是自己难以讲和的记忆,“长转蓬”是身不由己的现在,“故关中”是在故土、在初心启程处的守望和坚持。
而那句“过尽少年日”对于年近而立的我来说,虽然矫情已满,但毕竟感受颇深。
我想大概每个人过去的日子里,总有一些不经意的时刻,对他人,甚至对自己来说都并不重要,但在记忆里却深深的留下一些印迹。
而让我记忆深刻的众多印迹中,有几个情节不经意却又很扎眼。
一个是,还是小学生的我,中午背着书包去上学的路上,碰到了一群只是赤手拿着书赶去上课的中学生。那时候在想,什么时候我也可以不用背着书包上学啊!
一个是,刚刚毕业,对未来憧憬无限的我,在和朋友的酒桌上,信心满满一饮而尽的时侯,全然不知将来所要面对的曲折无奈。
还有一个,大概是在十年前,当时互联网和印刷品上,似乎铺天盖地的都在说着同一句话,都在发出同样的一声感叹:80后要奔三了!
那个时候“80后”这个概念在社会和舆论中都是鲜活的。
在这个庞大的人群迈步跨入30岁的时候,我这个最接近80后的90后,突然感觉30岁离我很近,却又那么遥远,仿佛10年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无论如何都挥霍不尽。
而如今,十年倏然而过,我已不得已站在了而立之年的门槛上,只一步便可跨过。
“过尽少年日”,“各随南北风”。在三十岁的面前,就用还在记忆中的少年日来告别过往的自己,用未知的南北风来迎接下一段平淡而又浓烈的岁月吧。
二
二十七岁那年的生日,我曾想写一篇文章,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老子今年二十七》。
可这篇让人不知道是写道家的老子,还是狂妄的自称老子的文章,终究还是没有写成。至今仍躺在电脑里,只有一个标题,正文为空。
我只记得那时候想着,才二十七岁,总会有无限的精力和时间去挥霍,何不干了杯中酒,狠狠地熬上一碗冒着血气的毒鸡汤。
人大概都有这样一个通病:身在其中时,总觉得自己无所不知,看透是非。然而不管走出去多久,转过身来再看当初的自己,心里总会偷笑当初的自己或是可笑,也或是可爱,也许还带着一点尴尬。
就像我现在再去看《老子今年二十七》这个标题,总觉得那时候真的是狂妄的有些幼稚,居然会敢自称“老子”。
就像我曾经在一堆旧书中翻出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一句话:这个季节满目萧瑟,你却在我怀里姹紫嫣红。
当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怔怔的呆了半分钟,忽然回忆就像被打翻蜂巢的蜂群一般涌来。我带着些许骄傲,急不可待地告诉和那些日子有关的人:原来曾经的我这么有才?!
这无疑带着一些自嘲,潜意思其实是说,那时候的我们多么年轻啊,那时候的我多么有“创造力”,竟然还能写出这么矫情而肉麻的话来。
放到现在,我无论如何也写不来了。
因为没了那时候的激情,再说,我已经要30岁了,再矫情下去,就真的太矫情了。
就算写,或许也应该写一些有深度的东西。
毕竟快30岁了,即便是心里突然柔软,也要一带而过,再不能轻易示人了。
三
有一个朋友曾经说:无论走到哪里,最能交心的还是从小玩到大朋友。
这句话可能有些狭隘。
但很庆幸,我有几个感情很好,能从小到大,到老相伴一辈子的朋友。我们的群也是我微信里唯一置顶的聊天群,没有之一。
以前的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惯例,过年回家要轮流在每家吃一次饭,喝一场酒。
然而从去年过年开始,聚会的次数变少了,到了今年就只能凑成一两次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感情变淡了,而是我们都变成越来越“事儿多”的成年人了。
成家或未成家,立业或未立业,每个人到了这个年纪,都有了自己的生活,都要面对该要面对的处境。顺心或不顺心,都是需要自己去应付的。
以前的我们,可以随意到谁的家里,霸占着客厅一个下午,甚至再加一个晚上;可以让父母家人做上一桌子的菜;可以喝到酩酊大醉,再去河边呢放声高歌,点火取暖... ...
但现在不同了,个中缘由不用言说,其实也都心知肚明:
置办酒宴和收拾残羹是一件极辛苦的事儿,尽量不给别人家添麻烦;
匆匆的待上一会儿,还要回家陪陪家人;
还要去亲戚家走动,或者接待到访的客人;
甚至还要去想办法遇到对的人... ...
就这样,渐渐的我们意识到了自己该要面对的事情,也努力把自己变成能够应对现实所该成为的样子,然后逐渐的去适应我们这个年纪的环境。
今年的最后一次聚餐,我们找了一家就近的馆子。没有人再劝酒,没有人再求醉,甚至话都变得少了。
各自回家后,我在群里说:新的一年,兄弟们加油!!!
应者寥寥。
我知道,我们都回到了自己的角色中,回到了30岁的生活中。
30岁了,长成了大人模样,再不像从前那样。
四
“我让西西弗留在山上,让世人永远看得见他的负荷!然而西西弗却以否认诸神和推举岩石这一至高无上的忠诚来诲人警世”——《西西弗神话》加缪
以对抗的态度,去面对荒诞的现实世界,应该是加缪这篇名篇里想要表达的东西之一。
而这种对反抗者的赞美,无疑诠释了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的丰满的形态。
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本质里是悲观的,这些人生来带有叔本华和尼采的思想遗迹。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是苦难的和荒诞的。但是他们的某些乐观主义和求生本能,又驱使着自己去积极地应对这个令人悲观的世界。
在一篇叫作《若有若无之间》的文章中,加缪说:当生活的未来清晰可见之时,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
初次看到这个观点,我写下了这样一段个人感悟:或许真的如此。生活最大的吸引力,正是来自于它的未知。而人生活下去的动力,正是来自于对勘破未知的渴望。最终的目的地是死去,在这一过程中,我们或许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这正是支撑人活着的气力。
后来,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观的乐观主义者。
看似对事物保持着向往,实际上内心总会陷入不断的矛盾之中;
面对棘手的难题,心里充满了厌恶和排斥感,但不会真的知难而退;
对未来保有惶惑和悲悯的心态,但不敢也不会试图放弃挣扎的力气。
就这样起起伏伏中,30年就要过去了。就这样惊慌失措中,30岁就要来了
这并非是自怨自艾,也无意悲天悯人,毕竟还有“过来人”会用关怀的语气说:
九零后啊!才三十岁,正是闯荡打拼的年纪!
五
去年,我把微信的个性签名从“一食一味,二十几岁”,改成了“不戚不惧,岁之而立”。
《一食一味》是汪曾祺先生一本关于美食的散文集,这本书我没有看过,而我又实在是一个对美食没有过多讲究,属于很能将就的人。
所以对于这四个字,至今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
如果非要粗暴地解释的话,只能解释为: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每一次吃过的苦、受过的难、收获的喜悦、经历的成长都有他独特的味道。而因为这些所切身经历过的,才成就了你的二十几岁!
“一食一味”和“二十几岁”互为因果,相得益彰。
而当我即将要正式告别二十几岁的时候,偶然回首,我才发现尽管过去的十年有许多难以言说的经历和教训。
但终归只能是“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空叹了!
二十岁出头的的时候,被人问到年龄,无所谓“虚岁”“实岁”;等到快要三十岁的时候,再被人问到年龄,恨不能让“实岁”再减两岁,对于“虚岁”唯恐避之不及。
而相比那时候“一食一味”的含蓄,“不戚不惧”就更加简单明了了。
没有了故作清高和晦涩隐喻,也在试图全力说服自己去坦然面对,尽管内心时时回避着岁之而立的无奈,但无奈不变,岁月依然。
作为最老的九零后,希望年近三十和已然三十的你都能——不对过去心怀戚戚,不对未来心怀畏惧。
“不戚不惧,岁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