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当天,武汉也一改前两日的艳阳高照,下起了霏霏细雨。这种天气,很容易让人想到诗人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好像有它的加持,下雨的清明节,才更符合人们寄托哀思的气氛,想来也真是天公作美。
下雨天在安静的地方看闲书,于我而言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在读完杨绛先生的《我们仨》之后,就顺着阅读美国医生阿图葛文德的《最好的告别》,似乎是巧合,这本书与清明节的传统意味也存在一缕关系。单看书名,我的第一感受是有些文艺,可是在读阅过程中,这种认知就逐渐被外科医生手术刀般精确细致甚至有些“冷酷”的笔端所抹去,读罢才发现,我们的认知旧识以及内心中讳莫如深的部分,无一例外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书的副标题是“关于衰老与死亡,你必须知道的常识”,可是对于二十多岁的我来说,这些内容并不能算是常识,而是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遥远的问题”,正如作者而言,年轻人未来的日子还有几十年,这漫长的光阴于他们而言就近似意味着永远。而且书中所阐述的观点假如能真正地变成人们心照不宣的常识,也正是作者无比期盼的,然而,这本书能在全球范围内掀起如此大的波澜,就证明如今还不是对的时代。
虽然我们还未曾经历衰老,但老年人却与我们血脉相关。在读的过程中,我时常想起我的祖母,虽然她老人家已经步入耄耋,幸运的是身体依然康健,只是近年来随着年事渐高,记忆力与逻辑能力似乎大不如前了。去年她最小的女儿从外地回来,由于好长时间未曾相见,一时间祖母竟然连她是谁也分不清了。听家里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自己心里难免心酸,我们一直知道衰老是每个人一生所必经的阶段,可是当身体机能的衰退积累到一定程度,最终就这样赤裸地暴露在我们面前时,还是会感到愕然。好在我们每次回家,祖母还是分辨得十分清楚,聚在一起时她也会一直向我们倾诉,感叹自己“越来越糊涂了”,我们也只好安慰她说这都是正常的变化,虽然明知很无力,却也无可奈何。
葛文德先生在书中说高龄老人最害怕的其实就是这些让他们觉得在“失去”的瞬间,我想即便生性再乐观豁达的一个人,要让他自己接受衰老这个事实,都是一件需要莫大勇气的事情。那么在那些时刻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窃以为老年人们希望听到的并不是“衰老是正常的”这种正确而无用的安慰,而是我们能提供一些途径,让他们能持续感受到生活的意义,比如养一只宠物、种几株植物或者过年时让家里的老人们谋思一副对联,爱看书的话送给他们几部感兴趣的书,想必都能有所裨益。有所失也有所得,也许生活才能保持丰盈。
杨绛先生在《我们仨》中写到,她在夜晚经常会梦到自己和丈夫钱钟书在出去游玩的时候突然走散,任由她怎么呼唤也得不到回应,醒来时她把梦境描述给他听,钱老说“这是老人的梦,我也常做”。祖母从来没给我们讲过她的梦境,只是近年来,感觉她也更依赖祖父了,这样的改变让家里人觉得有些困惑,现在我明白,这是人之渐老的规律,大概以后都会这样,所以应该多一份理解,更多一份关怀。
“善终护理”是葛文德先生在书中甚为推崇的一个理念,也是饱含争议的地方,它直面了一个十分艰难的抉择:当一个人病入膏肓时,是应该选择继续医治,还是应该放弃普通医疗,转向善终护理。他对美国医学界现存的普遍做法进行了批评,即不顾病人内心的情感需求,罔顾治疗是不是能保证病人有意义的活着,他反对医生在明知毫无意义的情况下,继续对病人进行试验性治疗,也反对医生向病人家属提供虚假的希望,进而加剧病人的痛苦,使他们本就不多的时日全部在病床上消耗殆尽,而不是抓住机会完成一些夙愿。这里牵涉的很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判断病人是否还有救治的意义?葛文德先生强调的是,普通大众首先应该形成一种共识,即寿命终结是每个人的宿命,医疗技术并不能扭转这个结局,而医生应该尽可能地与患者对话,了解他的真实需求,诚恳地面对病情,在深知希望渺茫的时候,能够给予病人自己决定命运的权利,而作为家人,则应该谨慎地与患者进行“艰难的对话”,在保证他能完成夙愿的前提下,在必要的时刻决定是否继续医疗。
这一部分牵涉许多人性恻隐的一面,每一个决定都绝不会像书中描述的那样云淡风轻,读来也最让人纠心。不过按照书中所举的例子来看,善终护理的效果却是让人鼓舞的,病人剩下的时光并没有因此减少,反而会略有增加,而且在这段日子里,病人继续拥有有意义的生活,安宁地消逝之后,家人的抑郁程度也显著降低。
在这里还不能断定善终护理比标准医疗更有效,但是作者也为许多人提供了另一个选择维度,这也是本书唤起人们思考的初衷。书中提及的一些细节,对于当今社会的医患关系、家庭关系等也有可供参考的意义。没有谁能躲过宿命,思考衰老与死亡,也正如作者所说,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假如眼下的讨论可以对社会医疗进程以及国家养老政策有所推动,对于老龄人口已经逾一亿的中国而言,也是举国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