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失望希瑟晚上没有和我在一起,原因有三:一,我喜欢有她在身边陪伴;二,我要确保在父亲家发生的事情,她不会受其影响;三,可以堂而皇之取消明天和表哥凯文的约见。就算不取消也可以带着希瑟一起去,不过,希瑟周五工作比较忙,她要去律师楼上班。
我和凯文约在都柏林市中心圣母大街的星巴克,旁边是蜡像馆,游客很多,毫无私密可言,一言不合可以随时走人。
其实我心里知道不会怎样,他也许会为当年二十二岁时对我做的事情道歉,会告诉我他是怎么一直深陷迷茫孤独而不能自醒,生活在夹缝里又如何意欲用武力和恐惧试图控制早已失控的生活。他会向我描述在旅途中如何进行灵魂自省——珍藏一本杂志,开始一本小说,或如《红楼梦》中“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 ,疯狂落拓,麻鞋鹑衣,亦或成为一枚诗人,最后,兜兜转转,偏安一隅,留在某银行做了职员也未可知。
他或许遇见了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女子,或者男子,谁知道呢,既然满足于现在的拥有,便可直面过去的自己,为多年前的无心之失而心怀歉疚。故事到了这里,冰融雪化,云淡风轻,我们握手言欢,细数往事:将他弟弟迈克扮成印度阿三,后将其绑在树上围着他跳舞,趁其不备开弓击中腿部;菲奥娜裸泳我们去偷了她的衣服,扔在岩石最高处,看她浑身光溜,爬高爬低,我们笑成一团;我也许还会提到你那可怕的预言“茉莉,你会死掉的!”,至今无法摆脱对我的影响和改变,再也许,我还会提到真实的谎言圣诞老人。
当我看到他的一刹那,着实被他惊着了。没有想过他会变成怎样,但决不会是眼前的表哥凯文。他已经三十八岁了,我应该对此早有准备,看见他的样子我也心生苍凉,我们都长大了,正在慢慢老去。忽然,一切怨念消失了,内心一片柔软荡漾开来。
我的表哥。数不清的回忆洪水般向我涌来,瞬间淹没了我,我呆在那里,时间似乎凝固了。
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如此思念母亲,这种思念让我窒息,迷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助,似乎伸手想触摸自己永远触及不到的东西。有时候屋子上空似有似无飘着她的味道,我便把自己紧紧包裹在她的床上,努力想离她更近一些;有时候走在路上从行人那里飘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我会半途怔怔驻足,像被催眠一样,送回过去,停留在母亲在世时的鲜活记忆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思念越来越少了,那么多触景生情的事物,我看到的听到的——餐厅,商店,我们一起开车行驶过的马路,一起坐过的公交车,停车场,收音机里的歌曲,无意中听到的对话片断,全都不知怎的,执拗将我拉回关于她的记忆。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没长大成人,她还是我世界的中心,我还没能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生活。当我生活在和那些记忆有关的城市里,我才会觉得我永远不会弄丢它们,无论何时我需要她,需要母亲的注视,我就会回到那些记忆的地方,希望带她回家,希望她能赐我力量。然而,每次回到那些有关母亲的地方都会生成新的记忆,每次我去了都会在旧的记忆上面刻上一道新印痕,直到最后,我彻底埋葬了关于母亲的旧回忆,所有旧回忆的地方关闭了我和母亲的过去,变成了我的现在。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很少有像今天这样,我的胸口像被什么重重地撞击了一下,我知道那是因为表哥凯文,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能将他联系起来的点点滴滴都和母亲有关。他抬起头看我,眼神热烈。我释然。一切都还好,往事扑面而来,我有些后悔约他在星巴克见面,心下寻思要不要移步附近的餐厅。
他已经坐在一张很小的咖啡桌旁边,有两张椅子,我们斜身坐下,避免撞到对方的膝盖,而我还在想着要是早点来可以选两把扶手椅坐的话,俩人就能离得远一点。他紧紧地拥抱了我,温暖而长久。他的头发稀疏,眼睛周围爬满了皱纹,他走了这么多年我们再没见过,再见时记忆和眼前人差距如此之大,令人不安。
“哇哦!” 我坐下来,惊叹了一句,开始迎着他偷偷看我的眼神,仔细端详岁月沧桑掩盖下的那张熟悉的脸。我竟一时不知道从哪说起。
“你一点没变。” 他眼睛里闪着光,“头发还染着红色。”
“是啊。” 我笑答。
“还有眼睛。” 他盯着我一直看,然后摇着头,笑着。
“嗯,是的,决定眼睛还是算了不动为好。” 我也笑着,有些紧张。“嗯……” 当我们彼此盯着对方看的时候,一片静寂。他眼神热烈,不住地摇头,好似他不能相信这一切。我明白,但是这么久也够了吧,继续往下聊吧,我又一次开心我们没有选在午饭时间碰面。
“咖啡?” 我问道,他立刻站了起来。
当他在点单的时候,我看着他,棕色灯芯绒长裤,V领套头衫,相当中规中矩的穿着打扮,不那么时兴却还算体面,令人无法和那个身穿破洞牛仔裤留长发的捣乱分子联系在一起。
等他坐下来,开始问一堆问题,工作,生活,你在这里多久了,你和桑迪有联系没有,你见过利亚姆吗,记不记得伊丽莎白?谁和谁结婚了,谁和谁生了孩子,谁又离开了谁。
我说了大姨詹妮弗见他回来有多高兴,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快说出来,这本可以随口一说,可以表达的更随意,轻描淡写。再说了,此时提到他十多年不曾回家探望的养母——尽管她曾去看望过他,这似乎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我暗里踢了下自己,他换了个坐姿。
“她是很高兴我能回来,但是她也看到了现在状况有点复杂。我回来找到了我的亲生父母。” 他说着话,双手捧着大大的咖啡壶,眼睑低垂,我只能看到他那又黑又长的睫毛。他抬头时,我认出了那双迷失的,困惑的,不堪折磨的双眼。他仍然犹疑不定,尽管少了很多愤懑,脸上也没了戾气。
我们聊着他如何寻找生母,聊他像从石头蹦出来的孙猴儿一样长久不知其生物坐标的孤独,聊他无法安顿下来,无法在不知道自己血承何脉的情形下去要自己的孩子,聊他无法定下心开始一段固定感情,聊另一个人,一个地方会对他有束缚。我希望去安慰他,可是俩人却陷入了尴尬境地。
勿忘我,花名取自Forget-me-not, 听着就感觉情怀极浪漫,它花期长,触感若纸,风干了几日屋子就有浓浓的草本味道。从店里搬回这只从德国到北京再到西安一路周游世界的贝壳花器,配这紫色花朵正正好。
其功效清心明目,清热解毒,心情不爽可摘取若干花瓣泡饮或水煎服,养颜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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