娼妓这个行当起源很早,虽然不一定像古龙强调的那样,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任何职业都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微风起于萍末,搁哪儿起不是起?真要考古癖发作,考到何时何地何人,我觉得是不可能的。微积分都能同时由不同的人整出来,何况是性交易这种不用拍脑袋都能整的事情?引经据典就免了,很多笔记杂著里都提到咱们华夏第一个开办官营,因而也是合法的妓院的先贤,就是管仲管夷吾。书上记载,西元前六百多年,管仲相齐桓公,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富国。开妓院,是为了税收,富国强兵。他派人四处搜罗美女,也就是海选,不知是自愿还是强拉,我想应该是自愿的吧。逼良为娼这种事情应该是娼妓这个行当高度成熟,立体化产业化以后才会出现的了。直到晚近,逢节遇事,青楼里头的姐妹还会拜拜管仲的画像,乃是奉其为祖,求其庇佑的意思,跟混江湖的拜关公,杀猪卖肉的拜张飞类似。管仲擅长治国,抓经济有一套,不像儒家圣人,老搬出“五亩之宅树之以桑,百亩之田勿夺其时”,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套说辞,王上只能把老夫子们干供着,跟图腾差不多。读古书的话一定不要忘记读《管子》啊,厉害。
这女闾,也就是妓院啊,是开起来,效果不用想,肯定是相当不错,书上说齐之临淄三百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这都是奔着女闾去啊。晏子出使楚国的时候,把这个情况一讲,给楚王羡慕的要死。读古书的话一定不要忘记读《晏子》啊,也很了不得。有一天,管仲在家休假,闲极无聊,那会儿都是席地而坐啊,管先生就坐在漆案之旁,堂堂宰相,早生了两千年,果汁也没有,咖啡也没有,茶也没有,酒跟过期矿泉水味道差不了太多,思来想去不由得长叹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就在地上摆了个大字。他翻来滚去,突然想到这妓院开了这许久,他还没逛过呢,顿时精神一振,从地上鱼跃而起,高声叫道:备车!备车!
管仲这一去,就遇到了历史上有记载的头一个名妓,田倩。《列女传》里说她叫婧,没说姓啥。这田倩不光人长的漂亮,肤白貌美气质佳,关键还能歌善舞,谈吐不凡,见识更不凡,身在妓院心忧天下,据说齐国后来的上卿宁戚就是她劝管仲提拔的,对于宁戚,管仲刚开始是十分抗拒的,因为宁戚也是个很能干的人啊,甚至能干的过了头,还会吟诗,饭牛歌就是他写的呀: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禅,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这首诗将一个放牛郎怀才不遇的心态描绘的感人至深。不过在我们老家,大概是那时候的楚国地界吧,晚上是不放牛的,牛也要休息,不至于馋成那个样子,山上的草又不搬家。他这个人治国当官可以,放牛也放出学问来,还写了一本《相牛经》,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典范。这个管仲自打跟田倩聊了一回后,就挪不动脚了,一下班就往她这儿跑。管大人是这儿的金主啊,又是齐国的权臣,还是千古贤相,好事全让他给占了。没过多久,也不知他给齐桓公吹了什么风,桓公一道圣旨,把田倩赐给了他,风风光光做了相爷府的如夫人,给日后成千上万的姐妹们做了一个好榜样。
据说纯营业性的娼妓大约出现于魏晋南北朝时期,而官妓制度的形成出现在唐代。在大唐,为娼者需要在官府注籍登记,由官府供应脂粉,在官府设立的机构中营业,这些女孩子有的是从私妓选拔入籍,有的由鸨母用钱买幼女调教而成,有的则以罪人的女眷为娼妓,喜欢看传奇小说的经常会读到,那些动人的小娘子自叙身世,多半原是官家小姐。这种制度到了宋代又有所发展,私妓开始盛行,大宋文物繁华,城市发达,如果不考虑边患,实在是过日子的好年月啊。仅管对官吏宿妓有一定的禁令,然而出了个风流俊赏的文艺天子徽宗,还跟词臣周邦彦传出在李师师姑娘处争风吃醋的闲话,社会风气可想而知。到了明朝,又逐渐取缔了官妓,从此妓院就归私人经营,同时明朝政府严禁官员出入妓院,情节严重的罢职不叙,也就是说不仅丢官,还除名,上了政府的黑名单,明代的名声通常是放荡淫佚啊,不光民间,做学问的也是如此,想想所谓心学末流,可见一斑。清朝我不喜欢,不说也罢。
我最喜欢的名妓是苏小小。从古到今,文人与名妓传下来大量逸事嘉话,所谓名妓,也须得借文人之手之口,才能名震于世。那时候花魁娘子的号召力,可不能小觑,不信看看那些男作者写的穿越小说,不分严肃的嬉皮笑脸的文笔好的坏的,主角穿回古代,不论混的如何,照例是要勾搭个把花魁娘子,还有勾搭好几个的,不然就白穿了。这苏小小姑娘,现在有人考证,说她是传说中的人物,我表示不服。看看历代多少骚人墨客,写了多少苏小小歌诗,这是要让多少人的美好欲望扑空?简直跟国际共产主义有的一拼。看看李长吉写的小小歌: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再看看杜甫的,人家开开心心请他上花船玩耍,他刷刷写道:立马千山暮,回舟一水香。使君自有妇,莫学野鸳鸯。真是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天下第一煞风景。
宋朝的时候,有个叫司马槱的书生,名门之后,宰相司马光的从孙,有一晚梦见一个绝世佳人,掀起帘幕,扬首而歌,司马公子一见倾心,估计也知道是做梦,连忙问其姓名。佳人轻启朱檀,道:妾身西泠苏小小也。没来得及其余,梦就醒了。五年后,司马槱为苏东坡所荐做了官,为官之地刚刚好就在西泠所在的杭州啊!可能是觉得腰板硬了,他就把当年做的那个梦当闲话说给上司听,他上司听了也觉得有意思,就热心地提议道:苏小小墓就在此处不远,何不干脆带上酒水去祭奠呢。司马一听,心道哎哟不错哦,就连夜往去寻小小墓。现在想来,那定是一个风清月朗的良夜,他抛开所有,在那梦中人的青冢前喝的酩酊大醉。果不其然,在沉沉梦中 ,又见到了小小姑娘。他张口欲言,那梦中人却伸出皓白的手掌,温柔掩住他的嘴,羞道:妾愿酬矣。因之恩爱缠绵一宿不提。春秋代谢,燕雁去来,转眼过去三年,司马公子也死在杭州任上。死后,他那善解风情的上司,据说叫秦少章的,乃是秦少游的三弟,便做主将他葬在苏小小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