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会封城的吧?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主题【一路同行】

文 | 趣春秋



还是像去年一样,就地过年就好了。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沁霜正在埋头吃一碗牛肉面。面里只有一片肉,一些香菜,好在面的分量很足,能吃饱就行。

一年多了,沁霜都不太爱说话,只是小口吃着碗里的面,耳边传来小面馆嘈杂的声音,以及旁边几个同事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就地过年也挺好,省得来回折腾,麻烦!”李强一边呼哧呼哧地狼吞虎咽,一边大着嗓门儿发表意见,似乎对于在哪里过年,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哎——我说李强,你一个光棍儿汉倒是无所谓,留在冀京说不定还能勾搭个姑娘陪你一起过年。

我跟你可不一样,家里老人想孩子了,媳妇儿也要回老家看父母。我媳妇儿说了,今年就是走,也要走路回去!”

李强今年三十三岁了,其貌不扬,还有些邋遢,一直单身,部门里跟他同岁的阿飞最喜欢拿这件事挤兑他。

阿飞跟他媳妇儿也都是外地的,有个五岁的儿子,去年从老家父母那里接回了身边。

两口子工资本来就不高,现在孩子在身边,花销更多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我说你们啊,现在操心这个都没用。在哪儿过年是我们自己说了算吗?那得看疫情发展的情况。疫情不严峻,就可能回家过年;如果突然爆发一波疫情的话,你想出京,出得去吗?所以这事儿啊,呶——”,张洁努努她那鲜红的嘴唇,一抬下巴,“听老天的!”

“哎,我说霜霜,你倒是也说说啊,你想不想回家过年啊?”

李强见沁霜一直不说话,终于开口问道。

从一个多月前沁霜来到这家公司上班的第一天,李强就这么称呼自己。

沁霜很讨厌不熟悉的人这么称呼自己,尤其是李强每次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眼神总会让沁霜想起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扫描仪,红色的光线里透着一股阴森,缓慢却固执地扫过自己全身。

可是跟李强说了很多次,他完全当作耳旁风。没办法,沁霜只能麻痹自己,假装没注意这个称呼。

“唔,我——”沁霜停顿了一下,毕竟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不回答也不合适。一般情况下沁霜都会找一种最不容易引发讨论的回答,这样自己就可以不用说那么多话。

可是这次,鬼使神差的,沁霜突然也想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我觉得,就地过年也不错,封城才好呢!”

边说边扯了一下嘴角,沁霜似乎想要挤出一抹微笑,给这话增添一些玩笑的意味。可是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微笑终究还是没能挤出来。

“哈,你这话,小心被灭绝师太听到了,否则她可要开你批斗会的!”

张洁似乎突然来了兴致,提高了音调,冲着沁霜的方向翘起一根手指。

沁霜微不可见地摇摇头,没说话。


“灭绝师太”是他们市场部给部门老大取的一个绰号。

王嫣,他们几个人的顶头上司,听名字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其实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大姐。大姐每天精力充沛,化着浓艳的妆,一头齐耳短发一丝不苟地守卫着脑袋。

他们当面会恭恭敬敬地称呼她为“王总”,私下里都叫她“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对工作有着远超出常理的变态要求,很多要求不仅没必要,反而会严重拖延工作进度。

比如她要求部门里所有人每周交一篇不少于一万字的工作总结,而且必须手写。她不满意的话,还会要求重写。

但是最变态的,是每周一和周五的例行“批斗会”。

周一刚上班和周五下班的时候,灭绝师太会随自己心情点一个员工开展即兴自我批评,反思自己工作不到位的地方。或者由灭绝师太指出这个人犯下的一个错误,由其本人对该错误进行自我批评。当然其他员工也要帮着一起批评,美其名曰“来自同事春天般的关怀”。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成为被“批斗”的理由,比如订文件不到八张纸却订了两个钉子,工作报告写得不够深刻,男员工领带没有打好,胸牌戴歪了,或者是“跟部门同事窃窃私语”。

部门里除了灭绝师太总共只有六个人,所以这种“批斗”对每个人来说都成了家常便饭。

沁霜第一次被要求自我批评的时候,一种屈辱感深深地袭上她的心头。

从小到大沁霜都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父母眼里的好孩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她待人真诚,人际关系一直都还不错,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甩头就走,可是现在不行,她需要这份工作。

次数多了,沁霜也试着麻痹自己,就当自己是在练习即兴演讲。可是不行,每次被点名自我批评,沁霜就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烈焰紧紧包围的鱼,炙热而又绝望。

如果是一般的“批斗大会”,那还算是好熬的;如果赶上师太心情不好,或者是部门里新来的员工,都会经历一次升级版“批斗”,甚至出现过把员工批斗得痛哭流涕的情况。

灭绝师太对此颇为得意,所以这种升级版“批斗会”又被称为“哭泣批斗会”。

大家提起这事儿似乎都全然不在乎。沁霜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无所谓,还是自己脸皮太薄。不管怎样,沁霜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就轮到自己的“哭泣批斗会”。所以她做事一直谨小慎微,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灭绝师太抓住把柄。

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第二天就是周五,傍晚六点半,部门所有员工都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等待灭绝师太点出那个今天的倒霉蛋。

似乎是有预感,当灭绝师太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沁霜也刚好抬头看她,就在两人目光相遇的一刹那,沁霜心里“咯噔”一下。

“沁霜,你,过来,站到前面来。”灭绝师太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语气传来。

脑袋上彷佛压着千斤的大石头,沁霜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灭绝师太上下打量着沁霜:“我问你,你有没有说过希望过年的时候封城的话?”

沁霜一愣,随即一抹苦笑爬上了嘴角:有人告密了。

是谁呢?沁霜的眼睛无意识地扫过几位同事,却没有分心去推测告密者。因为她知道,她还有自我批评的重要任务要完成,作为新人的她,今天享受的可是杀威棒级别的自我批评。

“是,我说过。”经验告诉她,否认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那你倒是说说,你怎么会有这么邪恶危险的想法?嗯?你难道不知道疫情的危害有多大吗?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今天给我好好反思,否则饶不了你!”

已经有了不少经验的沁霜,略微思索就开始老老实实“交代错误”。

“王总您说得对,我这想法实在太危险了。自从疫情发生以来,我眼睁睁看着它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导致数不清的公司关门……”

大概二十分钟后。

“……所以,是我放松了思想警惕,才会在不知不觉中给危险的思想创造了温床。我非常感激您今天能指出我的这个错误,感谢您在我即将步入人生歧途的时候拉我一把,否则我肯定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口气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其中还时不时引经据典。沁霜知道,灭绝师太最喜欢文笔好的自我批评,但愿自己可以早点儿蒙混过关。

“嗯,还不错,对自己的错误认识还算深刻。但是——”

就在沁霜即将松一口气的时候,灭绝师太突然语气一转,“你还是没交代,你到底是怎么样产生了这样危险的思想?你给我好好说说,你为什么就觉得封城好?就觉得不允许出京过年是好事?你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沁霜很清楚自己怎么想的,但是她不会说出来的,那是自己心里最后的尊严。

“我,我当时其实就是——”话没说完,沁霜及时吞了回去。如果敢说出“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这样的托辞,肯定会被灭绝师太判定为自我批评不够真诚的。

“老老实实交代,不要试图狡辩!说,你到底为什么说出‘封城才好’这样的鬼话!”

为什么?沁霜再一次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内心深处一种潜伏已久的悲伤感在悄悄冒头。

沁霜赶紧拉回自己的思绪,试图让自己从这个话题上转移开来。

可是不行,灭绝师太还在喋喋不休,一副自己不说出一个深刻的理由誓不罢休的架势。

耳边不断传来这个女人尖锐的指责声,她的身影也在渐渐模糊,化作了无数个夜里闯进自己梦里的影子。沁霜分不清那影子到底是谁,一时间似乎是自己,一时间又像是无数个亲朋好友,总之也在不断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沁霜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渐渐地,如同海啸来临前的低吼,那种自己一直在努力压制的庞大而恐怖的复杂情绪终于喷薄而出,自责、悔恨、愧疚……一瞬间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心脏,疼得撕心裂肺却又悄无声息。

手上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抬手一抹,原来自己哭了,哭得痛彻心扉却又悄然无声,如同一年多以来的无数个不眠之夜。

灭绝师太满意了。原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在“批斗会”上痛哭了,这让她很是不满。沁霜的这个表现,让她找回了久违的成就感。

师太满意了,“批斗会”就可以结束了。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影从自己眼前陆陆续续离开,听着同事们嘀嘀咕咕的声音,沁霜呆呆地愣在那里,像一尊千年的塑像。

半天,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放松一些,回了两条语音消息:

“妈,我们部门同事约着去吃饭,吃完饭的时候可能你就睡了,我就不跟你通视频了。

你放心,我们公司距离我住的地方不远,这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吃完饭一会儿就能到家,你放心吧!我们吃饭不喝酒的。”

“喂,师姐,你说的那个过年的时候给外国人做陪同翻译的兼职我接了。谢谢你这么帮我,回头我请你吃饭啊!”

发完语音,沁霜收拾好东西,面无表情地下楼,坐上了29路公交车。


在这样一个不大不小的传统公司里,这件事很快便传的人尽皆知。

同事们言谈间有戏谑,有不屑,也有尖酸刻薄。有人说沁霜真是好演员啊,这么容易就哭出来了,真会讨领导欢心啊!毕竟因为这件事,沁霜难得的成为了灭绝师太眼里“还不错”的员工。

对这一切,沁霜都装作不知道,其实她也根本不在乎。她只想好好上班,好好赚钱。

直到周三的下午收到张振约自己一起吃晚饭的邀请。

张振,沁霜的高中同学,也是当年暗恋沁霜的人之一,曾经向沁霜表白过。但是他当年实在太过幼稚,根本不是沁霜喜欢的类型。

后来大家各奔东西,也没再联系过,直到前不久沁霜来到这家公司上班,两人才再次见面。张振已经是这里的中层领导,也早已经结婚生子。

再次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惊讶,紧接着张振就表现出了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沁霜在努力压制自己内心的难堪。

张振对于沁霜会来这样一家公司应聘一个文员的工作表示惊讶。

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沁霜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聪明、好学、自律,他听说沁霜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外企工作了几年,后来和人一起创建了公司。

对于张振的疑问,沁霜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因为疫情,公司做不下去了,自己也不想总闲着,所以就先找份工作做着。

好在张振也没有再追问。但是他开始不断地邀请沁霜喝咖啡、吃饭,都被沁霜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无论对方心里怎么想,自己是不会和已婚的男人有任何牵扯的。

可是这次张振又来约自己,说有事要和自己谈,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沁霜答应了。毕竟是老同学,也是同乡,一直这么拒绝似乎也不太合适,况且人家万一是真的有事呢?

两人在橘黄色调的餐馆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聊着一些当年读书时候的往事。只不过大多时候是张振在说,沁霜在听。

半天,张振顿了顿,略带疑惑地开口:“你跟当年真的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沁霜心里有数,却还是问了出来。

“当年的你是多么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啊!可是现在你竟然变得这么沉默。”

“因为我老了呗!当然话就没那么多啦!”沁霜打着哈哈。

“哈哈,你别闹了,你可不老。沁霜,我觉得咱们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

嗯,最近我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关于你在……嗯,在你们部门的‘批斗会’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的人最爱传八卦,我知道也不奇怪。

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啦?因为我认识的那个你是最坚强乐观的,怎么可能当着众人的面……”

张振看了一下沁霜的表情,没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是这件事。如果是以前,沁霜可能会觉得脸上挂不住。可是这次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经历了那件更让她觉得丢人的事情,还是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这样的关怀了,沁霜此刻的内心竟然是感激多于尴尬。

一股难得的暖流从心底缓缓流过,鼻子又酸了。沁霜赶紧转移注意力,又开始打起了哈哈。

“哎呀,你难道没听说过‘人老多情’吗?年纪大了,反而容易多愁善感,这有什么奇怪的。”

张振不是傻子,见此情景,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告诉沁霜,如果有什么他能做的,尽管开口。

沁霜点点头,第一次觉得这个老同学似乎真的长大了。

吃完饭,拒绝了张振送自己回家的提议。

沁霜走出饭店,夜幕中,街道两旁的店铺里映出五彩斑斓的灯光,璀璨而繁华。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沁霜拿出手机,拍拍自己的脸,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似乎这样语气也能变得轻松,给妈妈回了一条语音微信:

“妈,腌猪肉你不用做太多的,我又吃不多,而且过年我能不能回去真不一定,到时候肯定还是要看疫情的情况嘛!我现在真不能向你保证,到时候再说好吗?妈我不跟你说了,朋友约我去逛街,我先走了啊!”

发完语音,脸上轻松的表情早就不见了。

咬了一下嘴唇,沁霜还是打开了购买火车票的软件,她一边浏览着购票信息,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父母关切的眼神,亲戚们喋喋不休的提问。

挣扎半天,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购票的时候,收到了一条银行短信。盯着那条短信半天,沁霜什么都没有操作,只是默默退出了订票软件。

她收起手机,向18路公交车走去。


事情还没有结束。

因为哭泣入了灭绝师太的眼,沁霜难得的成为了能偶尔得到这个女人表扬的员工。不过也就是几句表扬而已,没有任何实质的好处。对于这样的表扬,沁霜觉得是一种耻辱。

但是对于其他同事来说,却成了值得羡慕、甚至嫉妒的事情。

沁霜无数次想起这些事,觉得无比可笑。但现实往往就是这么荒诞不羁。

嫉妒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渐渐的,公司里谣言渐起,说沁霜每天下班后都会去和不同的男人幽会。有些传言更难听,说她是去做妓女。

证据就是沁霜每天下班后乘坐的公交车都不一样,而那些车,基本上都通向不同的方向。所以肯定是去会男人了,而且是每天会不同的男人。

沁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是在女卫生间里。当时她在格子间里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于是便默不作声。

“……就是,看着挺清高的,原来都是装的……”

“男人不就喜欢她那种样子嘛!清高,才让男人有征服欲啊!人家聪明得很!”

“哎,我听说这女人以前自己开公司的,真的假的?自己开公司还能到咱们这儿来做这种工作?”

“嘁,那个沁霜,就她,还开公司?收藏男人的公司吗?”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另一个女人笑了起来:“有道理,可能她的公司真是靠一个个男人开起来的!后来没有男人帮她了,公司就只能关门了!”

俩人嬉笑着走出了卫生间。

沁霜从头到尾一直在沉默,她倚在卫生间格子间的门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一种绝望的无力感浓浓地袭来。

她并不愤怒,只是无助、委屈,任凭眼泪喷薄而出,汹涌而无声无息。

她紧紧地按着自己的胸膛,似乎是想给自己的心脏一种支撑,甚至想要把手伸进胸膛去抚摸它,去安慰它。

半天,她擦干眼泪,拍拍双颊,对着镜子用双手挤出一个微笑,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半个月后,又是一个周三。

这天下班后,正当沁霜走向27路公交车的时候,张振突然出现,不顾沁霜的反对,拉着她走进了路边的肯德基。

强行把沁霜按在座位上,张振直接开口了:“我知道你急着走,你放心,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沁霜,”张振说着,眼里露出一种似乎叫做“心疼”的东西,“不瞒你说,我已经跟踪你半个月了。”

被跟踪的愤怒还没涌上心头,紧接着又听到了张振接下来的话:“你别误会,我不是变态,我只是想弄清楚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必你也听到了公司里的那些风言风语,我相信自己当年认识的那个沁霜不会变的。但是想起那次你在你们部门‘批斗会’上的事情,我又觉得这里肯定有什么事情。所以我就没控制住自己,还是跟踪了你。你——”

说到这里,张振顿了顿,似乎在琢磨该怎么说。

“你是不是很缺钱?是不是公司赔了很多钱?你不用否认,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你每天下班之后都会乘坐不同的公交车,却只有周五那天是直接回家的。

周一的时候你会去一家玩具店做人偶,周二的时候你会去一家快餐店做服务员,经常工作到凌晨一两点。周三的时候我见你每次都会去肯德基卫生间里换一身休闲的衣服,然后走到一户人家,我猜是去做家教,对吗?毕竟你是学法语的,有可能去给学生做法语私教了?”

“够了!”

沁霜低声怒吼道。

“沁霜,你别误会,我真的没有恶意!你知道的,我,我对你……”张振连忙解释,“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控制不住想关心你,我真的只是想帮你,真的,你信我!”

张振咽了咽口水,看着面无表情的沁霜,鼓起勇气道:“你做这么多兼职,还有你竟然肯在王嫣那个女人手下上班,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很缺钱。

我知道疫情发生后你们这个专业不好找工作的,女孩子年龄稍大点儿就更不好找了。

可是你别急,总会好的。你缺钱,我可以先借给你啊!别的不说,咱们至少也是同学吧?同学之间互相帮一把,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你缺多少?我现在能立刻拿出来的有三十万,要是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

除了刚才那声低吼,沁霜没再说话。她僵硬地坐在那里,只是在听到张振说出“三十万”那个数字的时候,她放在桌子下面的一双手条件反射般瞬间握紧了,半天之后才缓缓松开。

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的张振急忙解释的样子,沁霜心里五味杂陈。

对于这个男人的所作所为,自己到底是恼羞成怒还是充满感激?她不知道。她唯一清楚的,是对自己深深的痛恨和自责。

半晌,沁霜恢复了平静,淡淡地开口:“张振,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无论如何,我知道你是真心想帮我的。可是你的钱我不能收,如果你还认我这个老同学,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以后也不要再跟踪我,给我留下最后一点面子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责任要承担。你的责任是你的家庭,而我的责任,也只能我自己担着。”

说罢,她起身走了出去,越走越快,没再理会身后张振焦急的喊声。

一个女人向一个已婚男人借钱,尤其是这个男人还曾经向自己表白过,沁霜很清楚这样做的危险。有借就会有还,况且拿人手短,一来二去,将来会发生什么还真说不好。

她沁霜再失败,也不至于去做小三,这是她最后坚守的底线。

沁霜的脚步越走越快,就像她眼眶里不知何时出现的眼泪一样越来越多。

沁霜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仰头望天,想让眼泪回到眼睛里,可是眼泪太多了,还是肆无忌惮地冲了出来。几分钟后,她头脑清醒了一些,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于是一边不断地抹去眼泪,一边向27路公交车跑去。

下车之后,她去买了一支冰棍,走到公共卫生间对着镜子冰敷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好多了,又脱下那板正得像是修女服的女式西装,换上包里准备好的休闲装,转身向附近一个住宅小区走去。

冀京的冬夜,寒冷而萧瑟,可是沁霜仿佛毫无知觉,走得坚定而倔强,像是一个披着铠甲的勇士。

万家灯火化作了一众看客,在数不清的高楼大厦里追逐着、嬉笑着,俯视着那个单薄而僵硬的身影,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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