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爷爷常说:“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刚开始听觉得无比悲伤,慢慢地,我才发现,那是生命中不得不面对的一些错过与离开。
爷爷是老师,从教六十多年,每年的大年初一,是他一年里最忙的时候。因为这天往往有几百号学生要来家里给他拜年拉家常。他一般5点多就起,早早地开始准备茶水小吃和各种炒货,常常六点半就会接到第一个拜年电话。天刚亮,便开始了一天的满满日程。奶奶更细心,来的学生无论头发花白,还是青春年少,她都在一旁做好笔记和备注,也微笑着加入到聊天之中。他们忙里忙外,却乐此不疲。好几次,我们都满心期待着规划一次春节家庭游,结果都被爷爷奶奶坚决否决,因为,他怕他的学生们来敲门听不到回应。
“那在门口贴个告示不就行啦?”妹妹问。
“不一样的,滋味不好受。”爷爷回。
“他们都一年一个样儿,我们也想好好看看,心里高兴嘛。”奶奶也补充。
就这样,每年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在年三十就相继打电话提前拜年,因为我们知道初一那天他们作为“明星”,档期太满,根本轮不到我们。
有趣的是,去的人中往往还有我的一些好友,为何?因为爷爷退休后一直喜欢在家里摆几张桌子教几个学生练钢笔字,以此为乐。其中有些就是我的同学,后来口耳相传,他又按需求分成了楷书和行书两种字体,初中的我也参与其中,那时心里特别自豪,因为发现自己的辈分也跟着提升了,同在一班,却是他们的“师姐”。
其实我很爱初一晚上去爷爷奶奶家,那是他们一天中最兴奋的时候。招待了一天的学生,接受了很多新讯息,正处在意犹未尽地回味中,见我和爸妈去了,便迫不及待向我们道来:
“你还记得去年来得那个刘叔叔吗?他今年结婚啦!媳妇是工作认识的,巧不巧,你姑姑也认识她。”虽然我对不上号,不过听起来还是跟着爷爷一起高兴。
“你赵奶奶的孙女都2岁了呢,我看了照片,小丫头太可爱了!”奶奶也说。
当然,也会有惋惜与不舍,有些学生年事已高,七十多岁,很容易体质下降,时间不等人。
“哎,今天听小周说,班里的学习委员去世了,当年她可用功了,每次听讲都很认真,待人也好。”爷爷低头叹息着。
随着我慢慢长大,记忆中,大年初一的“盛况”便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清晰。因为,来家里的学生越来越少,离去的越来越多。对于一个曾经教过他们并把他们当做骄傲的老师而言,一年年目睹亲历这些,该是多么的百味杂陈。
怪不得,爷爷每次收到学生年前聚餐的邀请时都无比开心,会提前给他们写好一幅字,复印成很多份,有时是教过的古文,有时是他很喜欢的话,但都白纸浓墨,认真书写。见面后人手一份,他说:“我已经八十多岁了,能写字的时间不多,现在还能看到学生们,总该给他们留下点什么。”有一次,学生们接过爷爷发的字,很多都感动到流泪,说自己已经多年没有收到这种课堂材料了,那天全部人员坐好后班长突然喊“起立”,全桌异口同声地说“老师好”,爷爷哽咽着回答“同学们好”。几十年前,他们为爷爷带来过骄傲与欢乐,现在,爷爷为他们送去祝福与期盼,也是一种珍贵的回馈。
上大学后,每次放寒假回家,爷爷都悄悄给我点零花钱,说:“和你以前同学多聚聚,初中高中小学的,别只顾着认识眼前的啊。”我点头接受。后来,一次在给我的书信中,他说前些日子44年前教过的学生来带着水果来看他,老人已经60多岁了,大冷天,太不容易。我看着莫名地发呆了很久。
“故人故地常忆起,同城同地难相见。”这是他信里最后一句话。
是啊,太多时候,我们太一味向前了,和同事们谈笑风生,和闺蜜哥们儿大快朵颐。春节回家,往往之前还要聚几次还要提前约年后如何安排。可是,我们却总容易忽略儿时的玩伴与曾经的同窗。虽然同处一个城市,只隔着几条街几个路口,却总是少了相见的理由与勇气。曾几何时,还是并肩玩耍,一起躺着聊天聊地聊梦想。
难道真成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么?想到我的好友曾在高中毕业的同学录上写道:“现在,我们在同一个教室学习,除了睡觉以外都在一起,以后,会不会相隔一道天梯呢?”我当时看完忙摇头拍他肩膀说:“不会啦,苟富贵,勿相忘!”前后桌听到了也一起哈哈大笑,那画面我至今记忆犹新。没想到一转眼,他们也成了生命中的过客。
我经历过本科和研究生两个毕业季,每次都觉得太过匆匆心有遗憾,总感觉还没有能够和他们好好谈心,好好告别。很久以前看到一句话:“如果你还在上学,请珍惜吧,很多人,你毕业后,这辈子都难再相见。”散伙饭上豪情万丈的约定着以后把酒言欢与促膝长谈,其实,我们终究各自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头也不回。
又到一年春节时,想说的是,作为异乡人,除了感激父母亲朋,也别忘了那些曾经生命里带给你欢笑与动力的闪闪发光的存在。毕竟,在那段时光里,他们一直向阳向暖,不曾离开。更想说的是,能够得他们一程陪伴,是我一生的荣耀。
多少声盈盈笑语,才换来执手相看。愿天下匆匆过客,终成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