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我心血来潮地回到一中,说是去看看班主任,其实班主任早调任了更好的学校和职务。高三高四的同学没有放假,偌大的校园里人不少,但四周格外清静。
八年过去了,一切都还跟我离开时一样。
同学们听见放学铃响,一排排涌向楼梯,密密麻麻却井然有序地行向食堂。黑压压一齐蠕动的人流沿着楼梯不断向下漫延,像一支浩大而无声的洪流缓慢滑落。我走在长满榕树的校道上,突然一个篮球飞过来,毫无悬念地砸中了我。
我因而想起了你。
那天也是在这条校道上,我怏怏地往宿舍走着。知道广州一模的成绩以后,我连午饭都吃不下。突然一只手扯过我,身手矫健地挡在我面前截下了篮球。你洒脱把球一扔,然后回头看我。转身的动作利落飒爽,微风拂过,扬起你额前乌亮的碎发,我看见阳光正好打在你脸上,颊上的汗珠被阳光映射出异样的光芒。而你干净的笑容如阴雨天里的一道闪电,刹那间把我的天空照亮。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天空蔚蓝,白云缥缈,阳光正好。
你有一个让我过耳不忘的名字,蓝云天。不,其实那天以后关乎你的一切,我统统过脑不忘。
然后我处处能看见你的身影,虽然你在物理班,而我在化学班。我选排球的时候你也是选的排球,我选田径的时候你也是选的田径……校运会上我参加1500米而你参加3000米,甚至《墨迹》校刊上的文章,我们的名字都排在同一版。我们每次月考的成绩都几乎一样,考试排座位时你总因为姓氏的首字母而坐在我后面的位置。你的成绩不错,专业科、理综、英语、数学都比我好一截,唯一稍逊于我的恐怕只有语文了。偏偏,每次你都能考个比我低一点的分数,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你这样的同学坐我背后其实挺便利的,比如“信息”这个单词怎么拼写,“ē páng gōng”的“阿房”二字怎么写,比如氧化铝与氢氧化钠反应的化学方程式怎么写。直到有次我问你,“行到水穷处”的下一句是什么,你说“你上次作文还写了呢,猪记性啊!”我才觉得奇怪,我们不同班,甚至不同一个语文老师,你是如何知道我的作文里写了什么呢。
你除了每次考试坐我后面以外,还有一点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每次考试答题速度都奇快,虽然答对率不太可观,但问起你什么你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每次我正被题目缠得七荤八素的时候,你总优哉游哉地背诵诗词,专捡什么《离骚》《滕王阁序》《长恨歌》这些长篇来惭愧我。对着一个“阿房”都不会写的人背《离骚》,什么居心呢?可怜我通篇《离骚》只会写个“兮”!
因为你的存在,高三唯一的乐趣竟然是跟你一个试室考试。偶然题目做得顺手,就回头欣赏你那一卷行云流水般洒脱的行书。
或许我知道,或许我不知道。或许我知道却只能装作不知道。总之,我除了问你考题答案,再没有和你说过别的话,除了和你一同绕跑道跑步,再没有和你走过别的路。除了答复我的问题,你亦再也没有和我说过别的话。或许你从来就不记得我这个人,但你记忆力那么好,想来记得我的名字。因为我说过——天是倒过来的海。
走过综合楼时,我的眼睛扫过历届光荣榜的照片和名字,你赫然在目。我知道你毕业之后去了上海,读的服装设计。我却去了武汉。记得有次你写到武大的樱花,漫漫洒洒,如星光如雪花,让人神往。而我恰恰写的是樱花泪,一树齐发,而又一夜落尽——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
其实高考前填志愿,语文老师找过我,说你一直用我的作文题目写过很多文章,我们行文虽大不同却往往异曲同工,那些你没有看过的文章,经你的手写出来,意境不谋而合而又别是一番风味。我最尊敬的语文老师向来只朗读我的文章,提起你来却是一片溢美之词。
高三最后两个月,你打篮球摔断了腿。然后我再也没有在考室里看见你,也再没有在跑道上遇到你。我只能在获知你住院以后,偷偷捐掉我一个月的伙食费,然后天天厚着脸皮跟在舍友们身后蹭饭蹭菜。同学们知道我伙食费弄丢了以后都无比的关爱我,总会把很多鱼肉之类放我饭盒里。大概因了这个缘故,我看《斯坦利的饭盒》的时候才会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吧。
受伤住院耽误了很多功课,所幸你最终还是凭借扎实的画画功底,以一名美术特长生的身份考上上海一所很不错的大学,修服装设计专业。而我去了武汉,看遍了樱花园里千树万树的樱花,亦始终没有踏入武大校门半步。我想,错过的,就在心里留个美丽的向往吧。
我记得你曾在文章里写道:年华有情状,吾岂怯平生。
而我写的是,“年华有情状,
吾却怯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