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的记忆

麻木的身体在刺骨的寒风中,慢慢凝结。冬去春来是一种盼望,也是一种必然。然而,凝如顽石的人,是否将会消融,也许……石头都很顽强。

上学的时候我对一切都很淡漠,不喜欢课堂,不喜欢考试,不喜欢同学,也不喜欢老师。但是却很喜欢那种悠漫的日子。人从小都很单纯,用通俗一点的话说,是脑子里比较空白,思维比较迟钝。

那种无忧无虑的单纯而迟钝的日子真的很好。现在被冠以童年的哪些时光,更多的时候被埋在心深处,不见天日的怀想。童年的人,童年的事,童年的感觉,都已经远去不再,连从孩儿辈寻回旧日感觉的企图都成了奢望。岁月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重头再来的机会,我们的体验永远在经历消亡。无论成功或者失败,我都将坦然而往。

人生在悲伤的地方筛选时光。

但是悲伤永远都在某个被遗忘的地方等待着与我们遇上。

许多次乘坐那趟列车。有一个老头,在列车上叫卖书报。大概是湖南到湖北一段,老头的脚有点瘸。第一次对他的印象是他很大声的在跟人讨论时政,初一个恍惚,还以为他也是要往某一地的旅客。之后听到别人问他在铁路上卖东西能挣多少时,才想起,他是来来回回叫卖小报的那个老头。许是那天买卖不错,心情舒畅,手里也不剩多少积压,索性找了位置坐下,跟人开始侃大山。他的声音很大,也很有力。他说他在列车上找生活已经有很多年。在这几年的列车生活里,他遇到了种种遭遇和故事,真的是讲不完。

我隔着不远,打量老头。他的年纪看起来五十多,皱纹如深壑,给人很坚硬很沧桑的感觉。他说起曾与同车叫卖的青年发生冲突的事,说起被人推打却不还手的时候,依然很顽固的自称不屑还手,怕一还手那小子就会被撂趴下。他说起他以前年轻的时候一个可以打几个,说自己会点功夫。他给人算帐,卖一本书,两块钱,能挣两毛,或者三五毛,一个月每天这样卖,一般都能挣个三四百,够他一个人的温饱。有时候还能喝点小酒,吃上五块一份的快餐。他要五块的就可以得到比别人更多一点的荤菜。因为卖快餐的老板跟他很熟,他经常上那吃。有时候书卖的不好,积压了但是不怕,书不会臭不会烂,不象那些吃的。但是有积压总还是不好,所以如果不好卖,也会尽量的处理掉。在列车上一样卖东西的人大都彼此认识。他从来不卖下人肚子的东西。他只卖书报。

老头跟人侃时政,旁边的旅客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人大概有点想不到,问他这么大年纪怎么到车上来卖书报的?子女呢?老头岔开话题,始终没有说。

多年旅行,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硬座列车。对绿皮的硬座车我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虽然我并不喜欢数日夜在没有空调的硬座上,冬寒夏热四肢僵硬难以成眠。但是,那是我旅行中最常经历的情节。空调车和绿皮车的卧铺里都有专人看管,这些铁路上的流动小贩无法进入。所以只有绿皮硬座车才能看到他们。他们上车不用票,下车不出站。每天来来回回,都在铁路线上经过,讨生活。他们许多都是沿线小站的铁路职工家属,也有一些是流浪人员。

很多年前,我有个亲戚也是列车上的流动小贩。那时候我还年轻,还不曾有过独自出门旅行的经历。春节去她家拜年,家里的老太太给我们说这个表亲在列车上买东西,她就给我们说在车上卖小商品,上车不买票,到前面某个小站就下,然后在上回来的列车,她一个礼拜基本都在车上,有事情才“放假”。当时我姑姑问她,辛苦么?她说不辛苦,比厂里挣的多。她有一对双胞胎,家有老小,负担重,靠不了工厂了。

后来,我出门旅行,坐在硬座上的时候,想起她。想象着,如果突然在这列车上遇到她的话,怎么办?我不大习惯在陌生的地方遇到认识的人。

早年列车给我的印象,都非常拥挤,非常脏。硬座里的人天南地北的,许多人没有座位,我也曾没有座位站着经过许多小时。人都站不了太久,到了一定时候,怎么都受不了,不管地上多脏也要想办法坐下。在过道上坐下后最反感的就是推着铁车来回的小贩“正规军”,这些人吃的是公家饭,卖东西脾气都很分明。铁车来了,就是呵斥。甚至用铁车推搡挡路的旅客。而流动小贩一般经过都尽量不影响你,偶尔需要你偏让也不敢呵斥。

流动小贩一般都很脏,长时间来回本来就够脏的硬座列车,想干净都不可能。而且众所周知,这些小贩卖的东西都很难保证卫生。铁路官方是严禁这些流动小贩在车上叫卖的。特别是近年来,还能看到非官方流动小贩的列车越来越少。早期的小贩纷纷改行。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铁路线近年来把大部分车次都换成了空调车,绿皮车日益少见。

不知为何,几年画地为牢的生活后,因事去南宁回来时,突发奇想上了湛江到成都的绿皮列车。在见到那曾熟悉的绿皮车厢时,心底竟涌起滚滚的感触,感觉到有液体在眼角停顿。那次旅途仅仅只有四五个小时而已,从南宁到柳州,两百五十四公里。

可是上车的人却非常多。列车往川贵,大部分都是返乡的民工,拿着没有座号的车票,是勉强挤着上的列车。人到了车厢和车厢之间的过道上,就再挤不进去了。我只好在车厢间的角落坚守下来。那是非常熟悉的经历,我也毫不以为难过。刚好我所在的地方,正是一节留空车厢和挤满民工的车厢之间的过道。留空的车厢据列车员说是留给柳州上车旅客的,要到柳州后才把门打开。有人要求列车员开门让这边的人过去,说到柳州别人上来了就让位置,但是列车员不屑的呵骂了两句,没再搭理。民工都很认命,也没再更多要求。相反只一会,就有人过来嘴里小声的问,要不要到那边坐,一个人十块钱。

车票到柳州的旅客是可以直接找列车员进空车厢的。但是我没有。坐在过道上,屁股下垫的是一个贵州青年撕下的报纸,他们一行四五个,都是到贵阳下车。坐下后不久,从留空车厢过来的列车长带着几个列车员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用非常严厉的呵斥以及一只皮鞋大脚告诉我们,要让一让,查票来了。我跟几个贵州小伙连忙起来,掏出票递给穿制服的人。列车长面冷如铁,一一看了我们的票。看到我的车票的时候,愣了一下,又打量了我,表情缓和的把票递还我。声音放轻着,叫前面的人让一让。

贵州的小伙问我怎么不到那边空车厢去,我笑笑说柳州很近一会就到,贵阳要第二天呢。

没有人明白绿皮车上流淌的时光,其实真的和卧铺车以及空调车不一样。绿皮硬座上永远是白昼,没有安谧的夜和敞开的幻想。数以日夜在硬座上,每个白昼和每个白夜,人都仿佛飘浮在尘埃中,模糊着具体。来往的小贩,和赶路的穷人,一幅画,凌晨时,很凄凉。

许多流浪的小孩、妇女、老人,他们在铁路沿线追着绿皮硬座列车讨生活。每到一个地方火车停下来,我们都能看到在铁道边来回的人,有人指着茶几上的矿泉水瓶问还要的么,边问手已经一边伸了过来。有时候一些很脏的小孩来了根本就不问,看到有似乎或者几乎空的矿泉水瓶就伸手抢。常常也没人跟他们争。这些孩子大多是沿线流浪儿童。两眼除了孩子都有的稚嫩外,还透着一股苍凉。

曾有友人是列车餐车上的掌勺,据他的叮嘱,千万莫吃列车上的盒饭。原因也曾细说。然而,旅途中,我仍然还是吃过。绿皮硬座车上吃过车上盒饭的人,很多很多。吃不完的盒饭扔下车窗,有流浪的人就上前捡走。有时候甚至有人望着车上不想吃的旅客,主动讨问要了去。那是他们“美味”的一餐。他们很多只是小孩、妇女、和老人。

去年再次绿皮车往返两地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卖书报的老头。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打扫车厢。他俯身从车厢一头扫到另一头,四处的垃圾在扫帚下纷纷聚拢,很大一堆。他的头发稀疏,肤色比上一次遇到更黑,脸上的沟壑更深刻。这次我看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表情很冷漠。他这次卖的是讲新年运辰的小书。

流动小贩帮列车员打扫车厢这是个惯例。列车员默许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必须为列车员打扫车厢,这也是种交换。所以看到小贩打扫车厢,旅客们从来都不奇怪。

车过了常德,一个刚刚被偷了钱包的旅客对拍着座位提醒旅客当心小偷的乘警反喝了句:钱都被偷了还喊!

绿皮硬座列车是穷人的列车。车票是卧铺价格的一半,是空调车票的近三分之一,是软卧票的四分之一,我不知道它是空调软卧车的几分之几。

然而绿皮列车确实是我出行首选。感觉很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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