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民政大厅,我望着子娟头也不回的背影,失落袭来。这是过完年后,我们两个一起做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大事,离婚。我们两个为此“努力”了好多年,今天终于鼓足勇气,了却往日未了。这几年我们忘记了彼此的爱,更多的是相互厌倦,似乎离婚是生活唯一的希望,日子是为了将来离婚做铺垫,相信每挨一天,婚姻的终点将会近一站,此时此刻,得偿所愿。而得偿所愿后,首先袭来的却是失落。

北风中的子娟,孤孤单单地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一切结束了,还没有一个重新开始的目标,甚而恐慌,不知要面对一个怎样的将来地开始。还要开始吗?我都怀疑自己。忽然发现虚空中的我,从未对今天以后做过规划,先前所有的思维,都停止在婚姻的终点,以为关上地狱门,自然就会打开天堂窗。至于到站后,去哪儿,做什么,一无所思。

我提着行李箱,唯一的家当。如同一个过往的游客,到站后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奔向旅馆。我的新的迷茫的生活,将始于客栈。

穿过一条悠长的巷子,向左进蒋家胡同,尽头有一家西风客栈。我熟悉这儿,客人少,清净。老板娘兼服务员是一个球一样的婆娘,肩膀上的圆脸,似乎是为下边的球形身子定做,没有脖子,脑袋直接蹲肩膀上。看到有人拖了行李箱拐进胡同,老板娘知道是生意来了,大脸盘子绽放开来,比阳光下的向日葵还要灿烂三分。

“我要一间僻静、光线好的房子。”后来我知道人们都喊她胖姐,我也这样称呼。老板娘嘴上说有,顺手拿一圈钥匙,大花棉袄搭盖脚棉裙,走起路来看不到腿迈步,像是踩着风火轮向前飘。

二楼,单间房,我最满意的是推开后窗,能看到远处的公园,近处的清水河,河水就是从我与子娟居住过的小区里流淌而来,我于这河不陌生,我常与子娟在暮色里,相偎着坐在岸石上听流水;透过前窗,俯视院内的一切,一棵寄居墙角的老槐树,光秃秃的上达穹天,下接地府,树下大理石圆桌上有一盆花,死了,尸体还挺在那儿。

老板娘接过我的身份证,仔细地打量我:“我们一个区!”她狐疑我不住家里、单位、或是租一房子、跑这儿来住店地动机。不怀好意的小眼睛像是审问---是逃犯还是出轨。我不在意,只催说“你去登记。”她展示一下小黄牙,踩风火轮飘走。

人的一生究竟要度过多少意外才得圆满。昨天还同子娟品茶,今天已孤单客栈;命运是一个怎样地安排,是子娟舍弃了我,还是我舍弃了子娟?我躺下来,想睡一觉,一闭上眼,子娟便飘然而来,静静地看着我,只是不说话。

干脆想子娟与我以前。真是奇怪,忽然发现离婚这么大的事,原先都没有认真地想过。把要离婚的理由逐一找出来,最后发现没有一条是离婚的必须。竟然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决定离婚。

我对子娟是媒人介绍的一见钟情。我怀旧。她着装、气质、长相,都是从古典画上走出来的。她于我不冷不热,不即不离。媒人问,她就抿嘴笑笑,说是处处再说。子娟啊子娟,这等于是温水煮青蛙。

那个夜晚,我写在笔记上:

        我爱,万水千山难度;

        不爱,千山万水度我。

子娟哪里知道,我是怀揣一颗怎样的心,因爱烈火焚烧,她却静处安闲。

季节在时间里变换,只要给予合适的条件,水可以结冰,也可以沸腾。在某一天,我忽然觉得,子娟变化于我地执着,或是感染于我的热血沸腾,冷冷的子娟于我逐日亲切。每次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我怀疑女孩子,怎么有那么多的心事。

子娟像是一块透亮的水晶石,单纯的没有一丝世故。

子娟与我相约,来云山寺许愿。云山不大,因寺而名。其势险绝,不亚于华山。不知何年何月那代高僧落脚此处,修栈道,筑大殿,建佛堂,取其名曰云山寺。后来高僧化佛或是云游四方去了,空余山寺静待明月。而今并无和尚道姑,只有一个老人管理香火。老人光头,是不是出家人?也可能是和尚,也可能是职业。每次相见,总觉得他是个修行的人,我是从寺内的整洁,断定他的身份的。

来之前只认为好玩,并没有向深处想。在跪下的那一刻,内心庄严,虔诚而神圣,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佛祖遗落红尘中的信徒。我在佛前在迦南香的迷雾中,向佛祖说:“我愿许子娟: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子娟答我:“子娟愿伴复生,一半烟火,一半清欢。”

子娟极认真,也学了我说:“我愿三生烟火,换复生一世迷离。”

我回答子娟:“复生愿三生烟火,换子娟一世迷离。”

我们会心一笑,拜谢佛祖地见证。

有人敲门,是老板娘还身份证。没等我说,请,大脸盘子就探进门来。我差点笑出声,那一幕,像是老门板上长出的太岁,圆鼓鼓的夸张得滑稽。如果是身份证,大可等我下去路过她房门时,还我即可。她是看我脸色不好,过来探险的。小眼睛扫描着室内,并无异样,目光定格在我脸上,看我没上吊自杀,把身份证放桌上,走的放心又失望。

没几日,相熟于胖姐。她好奇我的身世,好奇我的早出晚归。猜测我出轨被净身出门,又猜测我被富婆甩了。总之,她的小眼睛内有数不完的问号。她总有理由向我搭话,问我要不要热水,洗不洗衣物,室内搞不搞卫生。再或者,找点零活喊我帮忙,她不喊我复生,也不喊易复生,喊我小易。我小吗!我都三十几了。帮她干一点活,也说不上是活,她便沏一壶茶,喊我休息。我一坐下来,听她扯句东西,步入正题---

问我是不是离婚了?我说是。

胖姐:“家产分了没?”

我:“分了,就上边的箱子。你要可以拿去。”

胖姐:”看你说的,我又不是孙二娘。”

胖姐:“你出轨了?”我:“没有。”

胖姐:“没出轨,被放鸽子了?”我:“不是,你不懂。”

胖姐小眼睛转转,是不懂。没出轨咋就不分家产呢?哪有这样的傻瓜。她断定我在说谎。

胖姐:“是她不好吗?”我:“不是,她很好。”

胖姐:“你们不爱了?”我:“爱。”

胖姐:“她出轨了?”我:“不是。”

她像审犯人一样审我,也把自己审了个一头雾水。我说我该上楼休息了。她意犹未尽, 也点头示意我上去。坐那儿独自品茶,猜测着自己的猜测。

没有子娟的夜晚寂静而空虚。如果能想点别的就好了,可是,除却子娟以外,我又能想什么呢?原以为假以时日,会把子娟淡忘的。而今天还是不能,那就寄希望于明天,或许明天会好的,会忘了子娟。

在我头脑里没有节日的概念,子娟却是每一个节日记得清晰。常考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我努力想一会:情人节、结婚纪念日、圣诞节、还是子娟的生日。每一次的考问总不能回答的准确,不能满意子娟。这时子娟就问我,还记不记得结婚典礼,记得,我说记得。一生就娶一个媳妇,这么重要的事,咋就能忘呢!于是,子娟央我重新演绎婚礼誓词。我按当天的形式重温一遍,子娟也如同还是那天的新娘,幸福在脸上,甜蜜在心里。

幸福的女人最美,子娟就是。

我看子娟那么幸福,那么美。接着对子娟说:“愿我修行三生,为子娟一人;愿我袈裟穿破,还子娟佛前那滴泪。”

子娟见我认真,含泪说,我不要你穿袈裟。我要你红尘中陪我生生世世。我愿生生世世做你的妻子,无论你贫穷、富贵、健康、还是疾病。

子娟就是这样纯净的如同不染尘埃的玉石。

我们也常讨论,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子娟说,要男孩,要一个长得像复生的男孩。我说女孩好,要一个如子娟的女孩。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要一个小复生和一个小子娟。

要等到我们有自己的房子了,就要小孩。不能让孩子,出生在出租房内,跟着我们到处搬家流浪。我也许诺说,很快就会实现的。子娟并不怀疑我们的理想,她也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定会结束这漂泊生活。

婚后五年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小房子,户主是子娟。每天的子娟都把房子收拾的精致,房子小,幸福容易装满。两人甜蜜的世界,布满在小花园样的室内,子娟很享受每天等我下班的时光,我也总是很迫切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子娟把饭菜做好,坐在能看到我归来的小阳台上,远远看到我的影子,幸福就涌上她的心头,每天像是等一个久别重逢的归人。这是后来子娟告诉我的。子娟不要我带钥匙,听我归来脚步声,她早已等在门口,欢快的迎接我这个似乎久别的人。

幸福的日子过得贼快。子娟只去菜市场和必需的商店,大多时间待在家里,家务完成了,就管理她那些宝贝花草,一些在我不知名的花花绿绿。剪枝、浇水、盘扎、搬来搬去的晒阳光。她也无数次的向我介绍,每一株花的名字。我总是记着,总是忘却。她也不介意,每过几天就拽着我欣赏她的杰作,再考我那些不容易记得的浪漫的名字。

吃过晚饭,子娟便挽了我的胳膊出门散步。这几乎是她唯一的室外活动。在我印象中,子娟所有的衣服以素雅为基调,从未见过她穿一件张扬的服装,我都怀疑子娟的内心是不是忧郁的。子娟就这样与我漫步在小区内,穿过一片桃林,这也是子娟决定居住这儿的原因。那天看房子时,恰是逃之夭夭的季节,子娟一下子就被这片桃林花海吸引住了,陪我们看房的子娟闺蜜方萍再三催促,她才想起我们是来看房的,不是来赏花的。过桃林就是清水河,大部分河底裸露着,只有河中间鞋带样流动着的浅水,再过个多月就是雨季了,那时河水似乎是一夜间爆满的,在落差大的地方发出轰轰的流水声,胆子小的人是不敢独自在夜色降临后来此听水的。我们沿崎岖河道边走边聊,我把知道的社会新闻,奇谈怪论讲给她听,子娟边听边低了头,弯腰在乱石下找一些漂亮的贝壳,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几个并无生命的完整的大花蛤。捡回去放花盆内窗台上,闲时把玩欣赏。

想到子娟想到清水河,我把后窗推开,月光下,还是那季节,还是那裸露的河底,还是极尽干涸的鞋带样的流水。我忽然有了冲动,我要沿河逆流而上,在夜静之时重走一次我与子娟无数次走过的河道。

月光下的人影是孤独的。那时的我已经忘却了所有,唯一的信念就是从这儿沿河道走回去。一路的河床崎岖不平,月光如水,水如月光。浅浅的河水轻轻的在乱石河底流淌,夜色寂静,流水也响的分明。我只是向前走,并不欣赏月色夜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着急赴约会的偷情客。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我与子娟经常散步的地方,沿了熟悉的河道继续向前,很快就穿过桃林,并不走近路向家的方向。原先也是这样,我与子娟散步时出门走近路,回去时走一条远一点的路,这样即消磨时间,又可绕道清水河再走一段。这一段的河道上,有一个青石板拱桥,我与子娟常在这拱桥上看风景--看流水,看月亮,看两岸的花草树木。

记得我与子娟第一次在这儿散步,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不过比这晚一个季节,正是雨季,河水翻着花的向前涌。子娟看着远去的流水,看着流水中的落花,忽然的伤感起来。问我,会不会将来有一天像这流水一样离她而去!她说:“我常常害怕,害怕有一天你会忘记--忘记对我的誓言;会不再爱我,会无情的转身离去。”我搂紧了她,看流水无情落花无意,像是被子娟感染了忧郁的情绪,我说:“我也常常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忘记,忘记对你的誓言,会不再爱你,会无情的转身离去。”有多少爱败给了时间;有多少情输给了距离;多少人的誓言扛不住一场风雨。子娟,如果真有那一天,一定不是我的本意,我是爱你的,永远的确定无疑的爱。当我糊涂时,你一定抓着我的手,不要放弃。

那熟悉的窗,那熟悉的窗里的灯光,交融着月光。这么深的夜,子娟还亮着灯,她是在等我,还是用灯光驱赶着黑暗的恐怖。我的泪水忽然的落下来,子娟,你在孤寂的灯火里落寞,我在清冷的月光里徘徊。

我问自己,问子娟,这一切到底为什么?

什么样的心境才一梦到黄昏。我醒在胖姐的大呼小叫中,刚开始我生厌胖姐的肆无忌惮,喊起来像个泼妇,后来正如胖姐自言---心灵美。因之心灵美,这声音也就有了质感,甚至听起来煞是可爱。胖姐是喊我共同吃饭的,这是偶尔所为。胖姐的男人姓郝名仁,我们都喊他好人。是一个长得极长的人,说他长得长,因之太瘦,有一个长颈鹿的脖子,高我大半头,几乎是两个胖姐的高度,身上的肉都存胖姐那儿,自己只落一张干瘪的皮。“好人”憨厚,多慈少言,只是招呼喝酒时才与我来一句简短的话。

餐桌上胖姐控制了发言权,我在她大喘气时能插一句。我们谈到云山,云山寺,云山寺里的光头老人。

一提起寺里老人,胖姐显得有点激动。胖姐认识他,说他叫王川,陕西人,落魄在这儿的知青,住过她家,还是我住的那房间。不过那时的房子没修理,看上去比这破败。还有一个叫钟丽的上海姑娘,也住她家。钟丽好看,如同清水河岸边素雅的喇叭花,声音甜,曲儿唱的好。相同的命运,相同的境遇。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都年轻,很自然的两人就在一起了,可能是爱情所至,也可能是抱团取暖。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内心,只看到他们相爱的热切。后来知青返城,钟丽回上海办手续,走时叮咛王川等她,说好的一起回陕西。

不知为什么,钟丽再没有回来。人们也劝过王川离开这儿回陕西,王川只是笑笑,他一直没走,他是等钟丽还是别的原因,没人问的清。

知青们陆陆续续的回城了,王川也走了。他不是回陕西,他去了云山寺。他把那儿整理,尽可能的修缮,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样子。刚开始我也跟了家里大人,隔三差五的去看他,时间久了,见他生活的也好,我们也就鲜有过去。胖姐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们并不了解他,猜测他内心是苦的,他只是把那份苦涩深埋在心底的某一角落,在他那副沧桑的脸上,我们看到的只是祥和平静。在这世上也许只有钟丽能走进他内心,可惜钟丽走了,再没有回来。

忽然间,我有了再去云山的想法,不为佛祖,只为老死山中,心等一人的人。

跟子娟分手后,还是第一次拜山。云山是因寺得名,原先就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站在山顶可鸟瞰全城。上山的阶梯全部是栈道,也不知当年的高僧费了多少力气,才修得此路此寺。纵是年轻,上的山来,中途也要休息两次。寺在山腰依仗突兀的奇石而建,山下所望,疑是空中楼阁,即是身在其中也叹为观止。

捐了香火,虔诚朝拜。想起曾经与子娟许愿的场景,不免悲从心起,默诉佛祖:“佛国净土,般若惠泽。你在香雾里坐禅,我在尘埃中落魄。人间悲欢,修得错来错去;天地茫茫,奈何生死别离。”诉罢不免伤感至深。

出的门来,绕栈道而行百十米,有一个独门小院,僻静之处,清幽空寂。见老人枯坐柳下,以石为桌,正以碳火煮水,上前打过招呼,说明我是从蒋家胡同客栈,胖姐那里过来,老人热情,招呼我坐下。

说话间,沸水沏茶,弥漫着茉莉花香,此情此景让人感慨万千,多少人羁绊红尘,名利所困,哪知,人间有味是清欢。老人见有人拜访,又是隔时空的同宿故人,甚为高兴。我们聊了很多,从他的故乡到知青下乡,说到钟丽,老人很平淡,岁月已经抚平了伤痕,只为他留下一段美好的记忆。他说,我是为等钟丽才来这儿的,心里也明白,我是在等一个没有希望的希望,在等一个不归的归人,那时心里的苦,只能忍着,没有一个可诉说的地方。直到有一天,我望着佛祖忽然顿悟,佛祖在这儿已经等我几世了。那一刻,我在佛祖面前落下了泪,像他诉说我与钟丽的爱情,诉说我回不去的故乡,诉说身如浮萍的身世,当我把这一切告诉佛祖后,奇怪的是压着我的心事不见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多少年来,钟丽一直在我心里像花一样开着。

“当初你为什么不去寻她”

老人端起茶杯,闻一下茶香,若有所思的说:“去寻她?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不回来,至少给我个交代!”

“自我那天向佛祖诉说完我的心事,这个信念就取消了。她不回来是于我最好的交代,陕西是比不了上海的。在这儿,我愿为她把袈裟穿破。”

为她把袈裟穿破,这话我也向子娟说过。我看着老人,心想,这是那辈子与他结下的善缘。

老人接着说“人生是缘,缘来时要懂得珍惜,缘去时要懂得放手。放在心里的都是负担,置之身外的才是风景。钟丽于我缘尽了,在孤灯清影里忘记她,是最好的结局;在春暖花开时想起她,是美好的开始。如果真有轮回,下一世,我愿做一株菩提,在所有的绿叶上布满经文,让菩提的果实,落在钟丽的纤指上,伴她在佛法里,轻轻养心。若是她在佛前打坐,我就做一盏佛灯,与她一起,倾听梵音。”

下山的路上,我想王川,想未曾谋面的钟丽。我在心里呐喊:“钟丽---在千里之外,在无量的岁月里,在佛祖面前,你可知道那个被你舍弃的人,怀揣一颗爱你的心,在佛法里等你。”这呐喊,是喊给钟丽的;是喊给子娟的;也是喊给自己听的。

我与胖姐讲述了王川,胖姐也是啧啧称奇,她说还是那个年代的人靠得住,感情专一。王川的爱情在我们眼里看到的是死亡,在王川心中如同秋后的落叶静美华丽,那逝去的情感藏在落叶的静脉里指向分明。就如我的“好人”什么都没告诉我,但他就在身边无时无刻的守护着。哪像现在的年轻人,嘴上说的是生死相依,转眼就劳燕分飞,把家庭婚姻当做儿戏。胖姐只顾闷自闲说,我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每一句不在意的话,都把我击打的粉碎。

是我辜负了子娟,从未站在子娟的位置替她考虑问题。一天两天、一件两件,所有的事情是不能日积月累叠加的。无论子娟如何爱我,无论我们两个如何相爱过,日子久了,每一根压在子娟身上的稻草,最终将会使她倒下去。而我在经年的岁月里,只认为子娟变了,变的神经质了,变的有时蛮横不讲理,变的不可理喻。我们开始在琐碎的日子里争吵,每一次的争吵都是以子娟退让告终。以至于我们两个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变的冷。子娟不再考问我,在她心里的每一个特殊的日子;不再与我回忆结婚典礼上我的“愚笨”;不再拽着我问关于每一株花草的名字;不再等我归来,像迎接久别的归人;不再挽着我的胳膊穿过桃林,在清水河里捡贝壳。她只是更喜欢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小阳台上,那些花草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翠绿鲜活,有的枯萎有的凋落,没有了先前的生机。

那天子娟的闺蜜过来,像她诉说她婚姻的不幸;争夺财产时的疲惫。诉说她男人的冷漠、背叛;诉说两人离婚时曾经相爱过的他,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最后的结论是,世界上没有可靠的值得托付的男人。她以自己的经验对子娟说,不能太相信男人,特别是像我们家庭主妇,总有一天将会被男人厌倦,将会被抛弃。如今离婚的人太多了,走在大街上,碰到相熟的,见面不是问寒问暖,首先打听的是离了没有,如果告诉对方,还没,对方会惊讶的像是看一个外星人,会在心里嘀咕,他们两个咋就还没离呢!这就是现实的社会,谁又能逃脱的了每况日下的社会风气呢!

子娟也坚定了我们将会分崩离析。虽然我们都为此努力过,努力的结果是把对方盯的更加仔细。我们每天用眼睛相互煮着对方过日子,以至于谁都不想再见到谁。我们开始商量离婚,无数次的做出决定,最终还是决定年后把事办了,如同商量当初结婚的日子一样,子娟极其的认真。

我什么也不能要,子娟没有工作,房子归子娟,我们共同的银行卡还是子娟拿着,每月除却我的日常费用,照旧把我的积蓄打在这张卡上。我不想让离开我的子娟过的落魄,不想让她为生计疲于奔命。一切的生活还如以前,只是我不再归来,结束这相互厌倦的生活。

离婚的日子商量好了,我们像盼着结婚一样盼着离婚。在这期间,我与子娟不再争吵,不再怒怼,生活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活力半丝生机。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品茶,平淡的如同陌路人。我们也试图寻找着婚姻的瓶颈,想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是没有。就按我们的协议,离别两年的时间,各自疗伤,也给我们的婚姻爱情疗伤。我们在两年的时间内重生,为自己,为爱情,为我们曾经的美好。有些路注定自己要走,哪怕孤独;有些伤注定自己去疗,哪怕痛。子娟,归来时希望我们相互道一声岁月无恙。

今天再走回那段日子,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心智。为什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今天觉得可爱,而明天又心生厌烦;今天这句话是撒娇而明天又是胡闹。我以自己的心情,评判着子娟的是非,我以自己的喜怒哀乐,左右着子娟的情绪。而子娟呢,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有自己的是非观。当初我是喜欢她这一切的,为什么把她这些固有的优点,不知不觉中都给她定性为缺点。她那些当初的可爱,不知从什么时候,都变成厌倦她的起因。

我从没发现我是这样的自私,与子娟生活这么多年,没为她的生日点过蜡烛;没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没有为她喜爱的花卉浇过一次水;她所有值得纪念的日子,我全部给忘却了。我都记不起婚后曾经为子娟做过的一件事,哪怕一件小小的事都没有。我确定是爱她的,可我这些年拿什么爱的她呢!哪怕为她,为我们做一次家务也好,为什么想当然家务就是子娟的,饭菜就必须是子娟来做。而我凭什么享受这一切?仗着她对我的爱,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一切都结束了,是子娟的自我救赎,还是我的自作自受。

        当你赌信

        我是你的私有定制

        任何一个角落

        随你搁置

        我的冷暖

        凭你一时心情

        想起

        忘记

        你

        仰仗我对你的宠

        肆无忌惮

        往爱

        在你回答我的冷眸里

        日渐凋落

        火焰熄灭后

        我学会

        怎样温暖自己

          ---子娟

子娟写于贝壳上的这首小诗,在向我哭诉。而我自解她的思想过于敏感,无事生非。花盆内有一块子娟赏花时把玩的鹅卵石,我顺手拿起,在上面回她几个字:石头的宿命安于随缘---在脚下,安于路石;在故宫,安于岁月;在河底,安于冲刷;在山巅,安于风雨;在你掌心,安于宠爱;在我案头,安于静默。

当时读过放置脑后,何曾认真倾听子娟的心声。扪心自问,今天,我用带给子娟的痛苦,觉醒自己的行为,这是多么的荒唐可悲。

不知小阳台上的那些花,遭受了怎样的命运。子娟,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我也在努力向回寻找,让我们在分离的岁月里寻回初见时的你我。

我也学了子娟养几株花草,不养花哪知养花人的心情。一株米兰,辛苦一年的侍弄,在某一天,推开房门,米兰香袭来,那一刻是一份怎样的感动。米粒样大的花骨朵,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香,弥漫在房间内;心,置于静谧。煮一壶茶,欣赏着窗外的景色,阳光明媚与花草呼应,沐浴着花香茶香,光阴灵动起来,岁月不再斑驳。我与子娟,也常在这样的光阴里喝茶,我倏然怀念起昨日的平淡。她就坐我身边,坐在茶香弥漫的氤氲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伴我。

在过去这香是平常的,似乎是固有的存在。只有子娟兴奋的告诉我,米兰花开了,我方能感知室内有了不同往日的味道。不过深吸两口气,嗯,不错,是香,回一句淡而无味的话。子娟也顿失兴致,转身于她的琐碎世界。

子娟的小资情调,那时在眼里就是矫情。此时想来,怎么就不懂呢!若懂了,花不开自香,石不言自语。那一个眼神不是万千倾诉,而我一句都没听懂。

人就是这样,置身其中却丧失了美的觉知。一次黄山旅行,驴友们大呼雾之美,山之绝。过路脚夫听罢,顺嘴回一句,就是一块长了草木的大石头,雾大了还看不清上山的路。我与子娟正是脚夫口中的黄山。

我给不了子娟宽房大厦,为什么不给她温馨小窝;我给不了子娟荣华富贵,为什么不给她朴素的情怀。我把笑容藏起来,与她相对一副冷面孔。我把宽容藏起来,与她计较无谓的皮毛。人啊,怎么会是这样,吝啬起来没有了友情,没有了亲情,没有了爱情。这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无知。以君子之自诩,证虚伪之心。

忽然发现,与子娟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是那样的不堪。自己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具讽刺的了。那些个至高无上的举止,今思是如此的不齿。那些个无比正确的理由,今思是如此的不可理喻。自己都不明白,人会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会变的如此疯狂,如此歇斯底里,如此不可救药。

如果忏悔能使人改过自新,我愿如夜夜观心的菩萨,在子娟面前日日忏悔。

在下班的路上,近西风客栈的一个拐角处,有家老牛滩餐厅,因为名字借了清水河一处域名,所以易记。那天在回赶的路上忽发奇想,去店内做个小二,不为薪资,只谋一个学习厨艺的机会。中途下车,前行五十米即到餐厅,里面的服务员告诉我,陆老板在三楼,我上得楼来,在一个窗帘紧闭,比较昏暗的房间内见到了老板。陆老板看上去大概四十多的年纪,乌发齐肩,面容姣好。我说老板您好,她抬起头,从电脑上移开目光看着我,微微一笑,您好,有事吗?我说,我想在您这儿谋一个晚上做义工的机会。她有点疑惑,我解释说,我在精算会计事务所上班,想上您这儿做工,即可帮您忙,又可顺便学点做饭的手艺,将来能为家人做出可口的饭菜。她问,你老婆不会做饭吗?我说,我们分居一段时日了,想学一手做菜的技艺,就是为了将来讨好她做准备。她听我这样一说,也觉得好笑。她说这样吧,你下了班可以来我这里吃晚饭,帮厨师配菜,有时间也打扫一下餐厅卫生,做到十点可以吧。

就这样,我也算是老牛滩餐厅的员工了,每天晚上在餐厅内里里外外的忙来忙去。大厨是个胖子,很好说话,他也乐的教我。我也发现自己还是有天赋的,很快就掌握了几个拿手好菜。那天我为客人上菜时,让我惊喜的是点菜的客人,竟是子娟的闺蜜方萍。她看到我穿着餐厅的工作服为她服务,使她更为惊奇。她惊呼道,复生,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上班。我看一眼她对面的男士,方萍马上向我介绍说,我男朋友赵青。方萍回过头对他说,这就是我常向你说起的,子娟的前男友复生。方萍说,你坐下来我们聊会,有一年多没见你了,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说,你们先慢慢用餐,我去忙一会再过来跟你们聊。

餐厅内用完餐的客人都走了,只剩下方萍两个坐在餐桌前聊天,显然是等我不忙了与他们说话。我向赵青打过招呼,在他身边坐下。方萍向我介绍了她们的简单情况,赵青做五金生意,妻子因病去世两年了,他们是经熟人搭线认识的,计划十月份结婚。赵青看上去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非常的朴实,一张国字脸似乎写着厚道二字。从方萍愉快的表情,能判断她们两个非常合的来。方萍问我现在的情况,我向她说,自于子娟分手后我一直住在西风客栈。这份餐厅的工作也是下班后过来做,刚刚就业的一份义工,顺便学份做饭的手艺,将来好在子娟面前露一手。方萍笑着说,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邻居大哥。我问方萍,子娟怎么样了。按照我们的约定,分手后一年内我们两个是不能见面,不能互通信息的。方萍说,自己的事自己去问,问我干嘛。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约定,我只是担心她。方萍说,放心吧,她过的很好,就在你们小区的幼儿园做幼师。她说,子娟与你刚分手那会,情绪非常的低落,那段时间我也一直在陪伴着她,我们两个是同命相连,不同的是你们两个只是试离婚,还有复合的可能。不像我离婚时,从恩断义绝到反目成仇,感受的是人情冷暖世间炎凉。她说,子娟比以前也是换了个人样,人也开朗豁达多了,可能是跟孩子们待久了,自己也回到了童年的天真,她每天生活的很充实,除却上班外,下班后报了一个瑜伽班,天天锻炼自己,家里的花花草草又充满了生机。方萍停了会接着又说,子娟真的是进步了,生活的品味与先前也大不相同,她那精致小女人的样,我怎么都学不来。我问,子娟没告诉你,想我吗?这是我迫切想知道的最重要的问题。没有什么比我是不是还在子娟心里这件事更重要的了。方萍认真的看着我说,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问。至于你是不是还在她心里,现在你可以问自己,将来你可以问子娟。

方萍问,你想过子娟吗?我说自分手那一刻起我就想子娟,我从没有忘记过她,每一天每一刻,我都把对她的思念从心口摁回心底。在这大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我看到了自己不可原谅的错误,在这过程中的子娟,也一天比一天在我心目中更加完美。我每一刻都在盼望着我们约定的时间尽快到来,让我见到子娟,让子娟重新回到我的身旁。我对方萍说,求求你能不能把子娟带到这个餐厅来,那样,在我们不违反约定的情况下,让我与子娟有一次偶然的相遇,我有很多话要像她倾诉。方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说看情况。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来餐厅上班,不只是为了学厨艺,更重要的是等子娟,每一天我都梦想,在一个被我疏忽的时刻,突然间,子娟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令我失望的是没有,一直没有见到子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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