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地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不一样之【美梦】。

前记

“他爸,你倒是快跑呀。”荷花一边跑,一边回头催促落在后面的老李。等两人随着鸡鸭们奔到地头,见它们撞上铁网发出嘎的一声惨叫,身子软绵绵地栽在地上。大麻子老婆,慌张着捡起地上的死鸡死鸭,连个屁都没放就往家里跑。老李指着围着地一圈的铁网,吃惊地冲荷花喊:快看呀,有了那玩意,咱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庄稼被糟蹋了。哈哈哈哈。

“他爸,醒醒,笑啥笑?都过去俩钟头了,你咋还在睡?麻溜儿去地里看看。遭天杀的熊玩意,这是想折腾死俺啊。”老李迷迷糊糊地从炕上爬起来问,咱不是拉了电网吗?还有啥可看的。

荷花扔掉手里的脏衣服,用淋着水的手去摸他的额头。“啥电网?也没发烧说啥胡话?”老李掐了一把大腿,腿上传来电流般的疼痛。“我刚刚看到咱那块地给拉了电网。鸡狗猫鸭一挨上就被电晕了。嗨,原来是个梦啊!”

01

暑热、蝉鸣。老李斜戴着草帽,风风火火地踏进屋内,一股子酸溜溜的汗臭味,风一样跟了进来。

“咋样,抓了哪块地?”荷花挑起门帘从里屋出来,要不是婆婆病了离不开人,她早就跟男人去了抓阄现场。

“嗨,别说了,还是咱种的那块鸡叨地。”老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将草帽朝炕沿儿上一甩,一屁股坐在板凳上。

“那么多地随便抓,咋就单单是那块地儿,你这啥臭手气?”荷花心里有火,一甩帘子进了屋。

“我不管,你去跟支书说,那块地咱家不种了,谁爱种谁种。一天到晚追鸡撵狗,腿都跑细溜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荷花枪子一样的声音从里屋蹦出来,在老李的脑门儿上砸出一个洞。

老李丧气地捂着头,心里一直怪自己手气低。村里那么多好地,咋就死揪着这块不放?队里重新割地的消息一公布,他跟老婆在家高兴了好几天。一想到粘在手里的鸡啄狗叼的口粮地,马上要出手他人,两人兴奋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

想起三年前抓阄时,他抓到这块地心里还美滋滋的。旁边挨着个大水塘,别的地方没水它有水。夏天,水溜着塘沿儿往外漾。这要是遇到天旱,浇水最方便了。离家近。几步远的距离,夏播秋收,腿连个弯儿都不用打,就把庄稼回了家。岂料,等地分到手种上了庄稼,他才尝到因这块地而起的窝心事。

因为地靠村近,庄稼等于种在村民的眼皮子底下。村里的鸡啊狗的,把它当成了宽阔的游乐场,逮了机会就往地里钻。有句话叫作吃不下糟蹋下了。牲畜们也爱戏耍,平坦大道上闹够了就去地里扑通。也不能怪它们,地里的麦苗软塌塌的,一撞就倒,卧在上面像躺在羊毛毡上,那个绵软密实啊,不光牲畜们躺在上面舒服,想必人也一样。

“无钱不卖下蛋鸡”。在那个指望着从鸡屁股掏钱的年代,鸡成了家家户户来钱的宝贝蛋。张家五只李家六只,看似不多,聚在一起能开个养鸡场。鸡儿们有腿有嘴,会刨会叨,一窝蜂扑棱棱地进了地,它刨几下它叨几下,贪图舒服地再将身子朝地上一躺,洗上个沙土浴。鸡儿们舒坦了,庄稼却遭了殃。麦苗蔫了苞谷折了,鼓饱饱的麦穗,成了吸引鸡儿们的黄金果,一只只伸着脖儿,扑棱着翅膀蹦跳着去啄上面的麦粒。一只鸡吃吃倒也罢了,群鸡们一旦尝了鲜,就像洪水决堤拦都拦不住。每天主人将闭紧的大门一开,它们的世界一下子亮了,海水一般涌向地里。

为了不让鸡糟蹋了庄稼,荷花不是没阻拦过。用棍子撵拿铜盆敲,吓得它们咯咯哒地四处逃窜。遇到哪只不长眼跑得慢,咕噜噜滚进水里成了落汤鸡。鸡毛浸了水鸡儿受了惊吓,该产的蛋憋了回去。捡不到蛋子,相当于动了主人的奶酪,他们当然不让了。

他们一脸怒气跳着脚掐着腰,站在池塘边,也不用事先编排台词,骂人的话张口即来。

“该死的,臭不要脸的,没脸没羞的,竟跟畜牲过不去。它是扒了你家祖坟还是碍了你家发财,将畜牲往死里整,还配做人吗?”

挨了骂,老李嘱咐荷花不准还嘴,说人家又没指名道姓骂到咱头上。再说,人家说得也在理,畜牲嘛,跟它们讲理行不通,要是能讲通了,还叫畜牲?”

为了那块地,荷花忍了,有气往肚子里撒,心想着下次看紧些就是了。荷花不接话,骂人的人也没辙,架自然干不起了。那些想看热闹的人,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是,荷花还是过于天真了。人的工夫哪能跟牲畜比?人要吃饭,还有乱七八糟的活儿要干,可牲畜就不一样了,每天的目的就是吃喝拉撒。那天,荷花娘家妈歪了脚,她收拾东西回了一趟家。男人外出,被人找去帮着砌了一天墙。家里没人,那几亩地自然也没法子管。吃了午饭,荷花从娘家妈紧赶慢赶回了村,连家门都没进就去了那块儿地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气煞肺。几只羊还有几只鸭,合伙钻进麦地里。羊啃麦穗鸭殿后,将地头几乎踩为平地。荷花气不打一处来,去旁边摸起一块石头扔了出去。这石头大概也知她的心意,不偏不倚砸中一只灰鸭的额头。鸭发出嘎嘎几声叫,扑棱棱地倒在地上划圈圈,转着转着就断了气。

听到叫声,鸭主人大麻子老婆从家门口冲过来,走上去提起鸭子一看,没气了死翘翘了。她把死鸭往地上一摔,磨盘大的屁股砰地一声坐在地上,溅起尘土三丈高。只见她两手拍地,嘴里又是哭又是嚎,像狼吼像熊叫,很快招惹一群看热闹的。

“大家伙给评评理,不就是啄了她家几株麦,至于下死手把鸭往死里打。恁数数叨了几株麦,俺赔还不中吗?就是可怜了俺的鸭,一天能下一枚绿皮大鸭蛋,就这样白白死了。这可是麻鸭,新改良的品种,托几波人才从技术站弄来的,老天爷,你睁睁眼看看吧。”

王大麻子老婆是村里有名的快刀嘴,那嘴就像鸭子嘴,说了一天不待扁的。有人在一旁嘀咕,这下有戏看了,打死谁家的鸭不好,偏偏是大麻子老婆养的,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02

晚上吃了饭,老李就去了支书家。支书躺靠在躺椅上,在院子的石榴树下听《贵妃醉酒》。梅兰芳醇厚甜润的声音,犹如陈酿美酒般韵味悠长。梅大师唱得卖力支书听得入迷,就连老李走到跟前都未察觉。

支书老婆上前捅了捅他的胳膊说:“别听了,咱李哥来家找你了。”支书抬了抬眼皮,嘴里哼哼着:有事就说吧。老李清了清嗓子,两只手用力地攥着,神色有些紧张。

“俺是想来问问,今天抓阄那块地,能不能给咱换一块儿。支书你也知道的,俺家的吃喝拉撒,还有娃读书的学费,全靠着那几亩地。村里牲畜成群大家伙又不肯圈在家里,进地糟蹋了庄稼,俺一家人就得饿着。”话到最后声音有些大,明显带着些小情绪。支书一听不乐意了。

“阄是你自己抓的,抓到啥就是啥,这可是咱们村“两委”事先跟大家开大会讲好的。今天你抓了觉得不顺心不想要,明儿他觉得不如意也不要了,你们都跑来跟我退,那咱抓阄还有啥意义嘛!抓阄是最公平最民意的做法,抓得好抓得赖全凭自己的运气。抓了啥就认啥,走到哪儿都是这个理。”

不愧为当官,嘴皮子就像安了弹簧能进能出。三两句话,就把老李还没讲囫囵的话,给噎了回去。老李生自己的气,无能懦弱,被支书拿话一呛,该说的又噎回嗓子眼儿。心里有气无法发泄,只能闷着头大口吸烟。追着烟屁股后面跑着的袅袅烟雾,就像他心里要说而说不出来的话。

回到家,荷花问清情况张口就骂:“人家一句话扔出来,就把你脑门儿炸开花儿了?你就不认东西南北了?你咋这么窝囊呢。你把咱被这块地折磨不成样子的话,说给他听。如果这地是他家的,你看看他会不会屁眼儿急得冒泡,会不会想着法儿将地换出去。”

“今天就这样吧。明儿个你再去时,不能拎着十个胡萝卜了。等带点物品过去,你再看看他是啥态度。”

老李脑子转得慢,老牛吞草般努力消化着老婆的那些话。有一句他不敢问,他啥时候拎着十个胡萝卜去了支书家?家里哪来的萝卜?

第二天吃了晚饭,老婆就催着他带着东西再去一次。老李也觉得空着手总归不好,求人办事哪能光磨嘴皮。

“带啥酒?”他问。老婆白了他一眼,回屋拎出两瓶酒。老李虽然脑子回路慢,但眼睛好使。

“这不是大妮从城里商店带回的吗?不行不行,俺自己都没舍得喝。”老李摇着头去抢那两瓶酒,荷花把眼一瞪:“事儿要是能办了,两瓶酒算个屁。真办成了,俺亲自去省上的国贸大厦,给恁买两瓶好的补上。”老李不吭声了。换掉下地干活穿的旧衣裳,找了套干净的出了门。

当老李拎着酒,第二次敲开支书家的大门,支书对他的态度果真不一样了。

“嗨,李哥。咱街里街坊的带啥酒?虽然我是村干部,但如果没有村民们支持,能好好开展工作吗?”老李打着哈哈说:“就两瓶酒不值几个钱,恁在位没少帮助俺。街里街坊,不值当放心里去。”

支书招呼老婆泡了一壶茶,点名要明前的龙井。两人喝着茶,支书发话了。“老哥啊,你那块儿鸡叨地招牲畜那事儿,我不是没听说,也知你的难处。可说归说,地是真的换不了。抓阄是民主公开的,不作弊也做不了弊,好地赖地全凭个人运气。不过,你那块地,虽然村委不能给换了,你们可私底下交换啊!”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老李一拍脑门儿,嗨,俺咋没想到这些呢。当然,这话他是偷着嘀咕的,心里正为送出两瓶好酒叫屈。

回到家,把事儿跟荷花交代了,荷花心里乐开了花。

“不亏不亏,俺感觉还赚到了呢!私下交换,咱还有可挑的余地呢。如果别人拿最孬的地跟咱换,咱还不答应呢!真要换,咱也得挑挑拣拣。”

老李嘴一噘,看把恁嘚瑟的,说不定没人肯跟咱换哩。就恁那天跟大麻子老婆干那架,谁不知晓?为了几亩地弄得村里鸡飞狗跳的,看谁敢跟咱换,除非嫌家里太平了。

03

事情真如老李所想。当听说老李家那块地想跟人换,村里就有人叨叨上了。

“咱可不敢换,种那样的地还不够生气攒火的。整天跟畜生怄气,气不死也得累死。”

也有人说。“咱可没人老李家那闲工夫,吃了饭就想着驱鸡撵狗,就差在地里支架帐篷过日子了,想在家睡个囫囵觉都难。”这些话,荷花并没有放心里去,权当听个屁响。恁有想法别换呀,又没人拿刀架恁脖子上。有空闲操那个心,不如回家跟恁老汉滚床单去。当然,这些话荷花不会说在明面,只是在心里过过嘴瘾。

这天下午,天空突然乌云翻腾,刮了好久的干风换成了凉风,空气里夹杂着黏糊糊潮乎乎的味道,就像鱼搅翻了池塘,浓重的泥腥味在村子里飘旋。一场大雨似乎已在路上。

这样的鬼天气,人不肯出门,牲畜想窝在圈里不动,就连驴都不想拉磨。那几亩地根本不用管,倒是乐坏了荷花。荷花躲在屋檐下捡豆子,老李则借故躺回炕上,享受着阴天下雨带来的乐趣。

“嫂子在家吗?”随着一声闷雷响起的,还有一个绵缠的声音。就像在杠子火烧里吃出面条,软硬兼并。荷花开了门,是本村的王老蔫站在大门外。

王老蔫,人性子慢。像个长偏了的歪冬瓜。娘里娘气,男人们看不上,妇女们也嘲讽。都说跟这样的男人结婚,等于把自己嫁给了女人。说完,笑得嘎嘎响。王老蔫轻易不来家里,荷花首先想到的是换地。因为心里高兴,嘴咧得有些大。

“是大兄弟啊!稀客稀客,赶紧进屋歇歇。这雨马上要下了,砸湿衣服着了凉就不好了。”王老蔫跟着荷花进了屋。荷花上炕捅了捅睡成软泥的丈夫,老李迷瞪着眼从炕上爬起来。

“属猪吧恁。外面雷声那么响,咋没震死恁。”听着老婆唠叨,老李的觉慢慢醒过来。下炕给王老蔫冲了一壶茶,往杯里倒水时,王老蔫两腿起立,两只白皙的手搭在茶杯沿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村里人从没有这样客气地对他,就连跟他坐一起,都担心沾染他身上的娘气。茶过三杯,他才说出今天来的目的。

“李,李哥。俺想跟恁换换地。俺那块不多不少正好三亩,咱两家换换咋样。”

自打放出风要换地,王老蔫是第一个找上门的。老李心里一阵欢喜,正想一口答应下来,被老婆偷偷扯了扯后衣襟。

“是这样的大兄弟。咱村人昨天也有说要跟俺换地的,这不今天天不好没来谈。等俺去问问他,换不换了再回复恁,咋样?事情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老蔫连连点头说,还是嫂子考虑周全,是应该那样做。说完告辞了。

第二天,荷花踩着稀泥去了老霍家串门。串门是假,去打听情况是真。

“王老蔫想要跟你换地?你可千万别答应。他那块地不仅没有三亩,上面的一层黑黏土,还被人偷着铲走了大半,听说弄回家掺水做了抹灰泥。能养庄稼的好土没了,你要它做啥?”老霍跟老蔫是邻居,两家因为一件小事闹掰了,从此不再往来。为了确定老霍说的话是真是假,两日后,荷花还是亲自去了他家的那块地查看。

04

荷花赶去王老蔫地里,见到周围人家的苞谷苗,叶子油光锃亮像刷了一层绿漆,个头窜得比人还高。而王老蔫家的,连她的腰都不到。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干巴巴地一看就是营养跟不上。

看完地往村走,荷花没回家,而是直接拐去他家。开门的是王老蔫新找的二婚老婆,一个长相苍老,脸像槐树皮的陕北女人。女人看到荷花,两只胳膊架在门框上,显然没有让她进门的意思。就是让进门,荷花也不会进。她家跟老蔫家,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

“大妹子,回头恁跟俺大兄弟讲,俺家那块地不打算换了。”女人瞪着两只蚊子眼看向她,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荷花没搭理也没重新复述原话,心想,管恁明不明白,回头讲给恁男人他明白就中。转身要走,看人还站在门口不动,又觉得这女人实在可怜,一看就是不当家的主儿,口气当即软了下来。

“恁就将俺的话说给恁男人听,他就明白了。俺走了,不送。”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家赶。

地没换成,日子又回归原来。期间,也有人找来家里,或者是托中间人捎话,想跟她换换地。等荷花两口子一一看过后,觉得这地还是不能换。要换的地,要不就是旱天不存水涝天不排水,要不就是生产道坑洼不平上坡走崖的,涝雨天拔不出脚,农用车进不去出不来。这样的路,即使庄稼大丰收又能咋样,运不出来也是白搭。

晚上,荷花坐在炕上揉着走烂了的一双脚喊道:“换个地咋这么难?”借着月光,在院子埋头修理农具的老李回应说:“恁也不想想,谁家的好地舍得往外换。要换的,都是些虚头巴脑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荷花一听乐了,说,那是地,不是白菜萝卜。

“地跟白菜萝卜有啥区别?地有好赖之分,白菜萝卜就没有了?好货就是好货,摆在那里入眼。就像那地,赖地你说破嘴还是赖,庄稼在那长着呢,哄不了人。”

秋收很快来了。经夫妻两人没日没夜的抢收,荷花家三亩地的苞谷脱粒晒干后,去掉两侧地头没产量,一亩地也有八百斤的收入。这个数字,是有些旱地撑死也收不了的。晚上,荷花一边数着刚卖掉的苞谷钱,一边跟老李说,实在不行咱不换了,就这么着吧。老李也点头表示同意。

地里没了庄稼,那块鸡叨地的优势与劣势,一下子暴露在人们面前。临近年关,有人突然找来家里,说要跟他们家换地。

张大来,外号张大赖。听闻这两年在外镇开餐馆发了家。一家人早就搬去外镇了。家里的几亩口粮地,有老父母帮着管理着。说是粮食卖了钱,也不管父母要。为这,村里哪个提起,都夸老张头养了个好儿子 。

“嫂子,你知道俺那块地的,在狗牙坡。如假包换的一等地,靠近机井。旱天有水雨天排涝,三亩一分不少。咱两家交换谁都不吃亏。”

荷花看了一眼老李,心里一阵欢喜。村里人谁不羡慕那一片的土地。靠近水源庄稼产量高。同样的亩数,一亩地一年的收入要高出旁人两百块不止。

“大兄弟,恁那地是上等地,咋舍得换?”荷花给张大来的茶杯续了一点水。

“这不老人年纪大了,嫌地离家远吗?地再好能咋样?”荷花知道,那片地好是好,就是离家远。年轻人腿脚好还行,倘若腿脚不好,光是走路就得花小半天工夫。荷花很满意那块地,但她不动声色,说要明天亲自去地里看看才能定下来。张大来一听,很高兴地回应:“看看是必须的。我明天正好没事,要不我过来驮你过去看。”一直插不上话的老李想说好,朝荷花使了个眼色,才把话头截下。

“明天俺们两口子要出一趟门,还不知啥时才能回呢。恁忙恁的,俺们自己去。”

第二天,两口子故意磨蹭到下半晌才往地里赶。老李蹬车,坐在自行车后座的荷花,扯着老李的褂子问:“恁是不是有啥不放心的?还是担心他家地里的肥土,也让人扒走了?”老李不回答,脚底加快速度一路狂奔着。

05

在没看到地之前,老李不想回答。他想叫那三亩地自己开口说话。两人骑着车来到了狗牙坡,很快找到张大赖的那块地。地里的苞谷已经机器收割完毕,只留一节节朝天竖立的苞谷茬。从茬子的粗壮和整齐度来看,苞谷一定长得很壮实,说明这是块儿有产量的好地。

将自行车架在地头上,老李撇下荷花径直往里走。越过中间走到另一节地头。他发现这块地中间非常平整,没有坑坑洼洼的现象。也就是说,如果遇到涝天,不存在积水一说。光旱天能浇上水还不够,雨天能及时排涝,才能确保庄稼万无一失,这一年才不会白忙活了。

见老李从地里返回,荷花跑过去问:“咋?这块地没啥毛病吧!”见老李点头,荷花这才放下心来。

回到家后,荷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一想到鸡叨地马上就要换出去,心里抑制不住地激动。晚上,荷花撵着男人又跑了一趟支书家,去问相关的过户手续咋办。老李回家后,把有关事项跟老婆讲了,还说,人家支书听说他家要换地,也替咱高兴。并说,两家把有关证件备齐后,可随时去村委找他办理。荷花捅了捅他的胳膊笑着说:“俺说什么来着,恁那两瓶酒没白送。看吧,这就派上用场了。”老李呷了口水也不反驳,心里同样乐滋滋的。

两家将有关手续备齐,要去村委办理过户手续的当天晚上,老李的发小大勇,拎着两瓶酒来家找他喝酒。大勇曾经也跟老李在村里一起种过地。这不,前几年买下一辆二手小货车跑起了运输,好长时间才回家一趟。虽然他在村里待的时间不长,可为了那块地,老李两口子经常跟鸡狗猪羊斗智斗勇这事儿,早有耳闻。

老李喝了两杯酒水,脸开始搽红,舌头也挂了封厢。

“兄弟,哥马上就要跟人换地了。那块地,折腾得俺跟恁嫂子真他妈惨。”

“哥,好事儿啊!老天这是眷恋你们俩。来,为了能顺利换地,干一个。”当听说要换地的人是张大赖,大勇顿了顿筷子,呷了一小口酒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他为啥坚持要跟你换那块地?”老李瞪着挂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他:“为啥?不就是俺这地离家近,他亲娘老子种起来方便?”

嘿嘿,大勇干笑了几声。

“他是商人,捞不到好处的事儿他能干?你呀,太天真了。”

端着菜盘进来的荷花,听后愣在那里。

见两夫妻都盯着他看,大勇说:“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呀!张大赖在外镇开的餐馆,因为使用地沟油和不新鲜的食材,导致顾客食物中毒,被工商局给查下了。你们知道他的餐馆,后来又做了啥买卖?”

因为中间隔着两个镇,张大赖又不经常回家,老李夫妻咋知道这些事儿。

“名义上是搞服装半成品加工生意,实际上是开赌场。”啊!两口子惊得张大了嘴。

“你们那块地吧,他早就看上了,离村近有优势。他想将来在里面种上果树,弄个庄园模式的旅游开发一条龙。当然,这些都是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把麻将桌从镇上运回村里。”

大勇说到这里,两口子再笨也能听出所以。人走后,荷花躺回床上对男人说:“地换了,你管人家干嘛。就是开赛马场俺们也管不着。俺只在意,这地能不能顺利换成。”

荷花见老李不吱声,知道他在想什么。把牙一咬,声音刺透黑夜钻进丈夫的耳孔。

“李得福,恁要是敢阻拦俺换地,俺跟恁没完。那地,俺是真不想种了,恁就当可怜可怜俺那条老寒腿。”

老李半天没吭声。听着老婆在身边发出细微的酣睡声,转过身去,目光在黑暗中穿梭,像是在努力寻求一点光亮。

俺老李一辈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做人,不能因为一块地,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妻离子散空后悔,穷急若盗作牢囚。

自古赌博害一门,输钱成盗能亡身。

几句话被他背得滚瓜烂熟。这几句顺口溜,还是他的爹生前教给他的。要不是爹年轻时,留恋赌桌不顾家,娘也不会一气之下喝了农药。麻将害得他从小就没了妈疼。是麻将将他好好的家给拆散。如今,他不能再帮着别人,去祸害更多的家庭。更不想太多的孩子,像他一样没有个完整快乐的童年。

黑夜里,他在心里下了决定。无论老婆怎么跟他闹,这地坚决不能换。就算是烂在手里没有产量,它不能给一家人带来收益,他也坚决不换。

晚上,他梦到他和荷花在鸡叨地里忙活,一边忙一边说笑。地的四周,围了一圈高高密密的铁栅栏,一群气势汹汹的家畜,拍打着翅膀支楞着身子,在栅栏外铆足了劲儿,也挤不到地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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