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月十五,年味开始慢慢变厚。
前些日子,父亲受托去别人家里帮忙杀猪,带回来一些猪大肠,清洗干净后放在厨房里。母亲淘好了糯米,准备了腊肉丁、香菇丁、木耳丁,还有豆腐丁,与糯米拌在一起,要做一道糯米饭大肠。做不完的糯米,顺道去菜场买了些千张皮回来,做成了糯米千张。
过些天,小叔家要车塘了,父亲与叔叔们,还有成年的表哥都要去帮忙。车塘要好几天,先要把塘子里的水抽到相邻的鱼塘里,等到可以看到塘底了,大人们便穿着“下水裤”下去拉大网。妇女们也会穿着及膝的套鞋下塘里劳作,在浅滩里挖水菜(就是河蚌)、捡螺蛳,还有一些漏网之鱼。
车塘最好是遇上一个好天气。抽水泵经过一整夜的工作后,大人们要在清晨就下塘里拉大网,捕上来的大鱼走过斤两后直接卖给鱼贩子,鱼贩子载着几大箱鱼匆匆赶往市场,有些是直接拉到市里的酒店或是餐馆后厨。为了鱼的新鲜,卖个好价钱,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南方的冬天虽然不似北方,但要在还没有回温的清晨下到零下的河水中,寒意还是沁骨的。
菱湖素以“鱼米之乡”著称,养鱼的人家多,村村都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村里一家车塘,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劳力去帮忙,男人就下水拉网,女人就帮忙准备午饭。大家合力劳作下,一个上午就可以把一个足球场大小的鱼塘的大网收尽。车塘之后,全鱼宴是必不可少的,最后收上来那箱鱼,主家也不卖了,品相再好都不卖。全鱼宴后,来帮忙的每个人都挑一条鱼带回家,晚上若是没有别的安排,还可以到主家家里来吃饭。这样的习俗一直到现在还保留着。
天气好的腊月,阿姆会赶在过年前把最后一波毛豆荚打完。她那会儿身体好的很,毛豆荚都是自己去地里收起来,拖回家中的晒场。晒上几天后,她先是在毛豆荚上来回踩,黄豆便蹦跶着跑出来,滚落在铺好的油纸上。我们有时候也会上去捣乱,不小心就会把黄豆踩碎,阿姆到也不会骂我们。她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婆。打下来的黄豆留着明年播种用,剩下的毛豆荚可以生火,发煤球炉最好。到了下午三点左右,我们问:阿姆,我们去买烧饼夹臭豆腐啦,你要吃不啦?
伐要吃,你们给阿伟买一只回来。
她想的最多的永远是最小的弟弟。
学校的课程结束后,在家里等过年的这段日子是最开心的。父亲开始准备年货,有时候会带上我去买干果核桃。山核桃这玩意真贵,又重,一年也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回。父亲还专门为我做了一把很小的榔头,用来敲核桃。
年夜饭是重头戏。除夕前两天就开始准备,鸡鸭鱼肉样样不能少,还有珍珠饭圆。选肥瘦相间的肉最好,剁成肉末,放上调料打成劲道的肉团子,再捏成一个个肉团子,外面裹上一层糯米。糯米要提前浸泡,沥干之后裹在肉圆外面,最后再放到灶上蒸。珍珠饭圆最后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厨师的功力,母亲每次做,到最后饭圆都粘在一起了。二叔做出来的饭圆,个个都很争气,糯米晶莹剔透,肉的口感又嫩。
下午四点左右,年夜饭就开席了。小辈离席之后,留下家里的父辈在酒桌上喝酒聊天,妈妈们开始和面拌馅,做正月初一要吃的圆子。还小的时候,小外婆每年都会送一提小灯笼来。年三十晚上还要提着灯笼在村子的弄堂里走上一圈,当然是几个小孩子结伴而行,还有半大的姐姐们陪着。嘴里也是念念有词,唱着童谣:
“猫儿来,狗儿来,花花娘子嫁进来;大元宝,滚进来,小元宝,门角落里挤进来。”
天色越来越暗,小一点的孩子不敢再在弄堂里多逗留,想到晚上还要守岁,大伙便散了各自回家。
到了第二天正月初一,又是崭新的一年。
记忆中的过年,甚至整个冬天,大抵就是这样,都有着一个晴冷的天气,和一个热气腾腾的饭桌。算起来,08年,是同父亲过的最后一个年。他没能跨过09年,到如今已经第七个年头,惊讶于时间飞逝的同时,也难过这个跨不去的坎。每年忌日前后,我都能梦见他,庆幸父女之间还能有这样的感应。
一年在黑暗中集结
烟花为逝者送行
城市与狗都在沉睡
严寒封锁着梦境
远方也毫无动静
人们互相祝福
余下的灯火在寻找
每一个失踪者
在此刻相遇
在钟声里恢复面容
(诗|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