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时候,父亲的那双眼在我心底是威严的,会说话的。
每当下午放学割猪草,明明半蛇皮袋的青草,我给整得蓬蓬松松的像满大袋子一样,父亲总是拧过袋子提一提,即而眉头一皱,板着脸,眼睛露出严厉的凶光。父亲虽没有破口大骂,但我早已读懂他那双眼睛,我不能找任何理由,一定要保持沉默,必须趁着太阳没有落山,天还没有黑暗,立马行动起来,折回山坡割草,将功补过。
当同龄人在无忧无虑的玩耍时,我跟着父亲干农活,往往我觉得自己费尽力气在做某件事,可父亲的眼神就是告诉我,我在偷懒,表现的不行或很糟糕。
父亲在70年代初期当过兵,使得他做事情非常认真严谨苛刻,我的童年、少年在父亲的严加管教下,几乎失去了快乐。唯一的脑海里有幅温暖画面是我生命里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那是物质贫乏年代的重阳节,我好像是过八九岁的生日。午饭后,父亲给母亲说“霞儿今儿生日,总不能吃顿白菜豆腐了事,我去打点菱角煮煮。”父亲随即拾掇工具,找了两个铁勾用麻绳牢牢实实捆绑在一起,勾柄系着很长的尼龙绳。拾掇完后,父亲将一圈圈绕好的尼龙绳收起来放进竹筐里。
秋高气爽的天,仿佛还有夏天残存下来的高温。父亲挎着竹筐走在前,我姐弟仨蹦蹦跳跳跟在后,我们个个都非常高兴。
田间水塘,父亲挽起裤管,赤脚站在水塘边的浅泥里。父亲做好准备工作之后,放掉一堆尼龙绳,右手臂一挥,抛出铁勾,霎那间,铁勾啪啦落下塘中间一大片菱角藤子里,父亲开始用力拉拽,并收缩绳子,一群菱角藤子慢慢的浮动,游走,前进。
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下,我第一次仔细观察着父亲。父亲高大强健的身材,像棵挺拔的树。刮了胡须的脸庞很干净,显得几分英气,爽朗的话语逗得我们乐呵呵的笑。父亲眼神里流露出温和慈爱的光茫,是我平时极少见的,也或许是我平时从来没在意。在意的是父亲眼神很凶,凶得我从不敢直视。
父亲把菱角藤子拉拽到水岸边的空草地上,草地上长着大朵大朵小伞一样的水草。我们姐弟仨开始蹲下,扒拉着菱角藤子摘菱角。
随着时光流逝,我慢慢的长大了,父亲对我的管教更加严厉,从生活中小至挤牙膏到不准和男孩子玩耍。
后来我上了乡里寄宿中学,突然有一种从笼子里解脱出来的感觉,我终于可以不必生活在父亲威严的目光下了。
我 心目中一直以来认为,我和父亲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沟壑,母亲才是离我心最近的人。这种心理到后来在我南下打工期间,写的家信里大部分内容是写给母亲的,父亲只是一笔代过,虽然母亲不识字。
那一年腊月,我从广东打工第一次回家。我还没有走到大门口,就不由自主的喊了几声“爸!”。父亲匆忙赶出来迎接,就在父亲低头接我手中牛仔包,我抬头不经意的一刹那,发现父亲的眼湿湿的。那是一种父女久别重逢后,让我无言以喻的眼神,父亲显得有几分木讷,语无伦次地说,“饭,我做好了,快回去趁热吃。”
父亲苍老许多,背被繁重的体力活压得有些微微的弯曲,鬓角已被岁月染白,黑黝黝的脸庞有了深深皱纹。父亲温和的眼神,让我反省从前的认知。
我的心无比愧疚,禁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涌满眼眶,我对父亲的怨,突然间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