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连绵起伏的山峦，一碧千里的麦苗，蜿蜒曲折的山路，老黄牛在村头的小池塘里饮水，依稀几户破旧的土坯房散落在村子里的各个地方。

马家湾是一个虽然依山傍水但交通不便的偏僻小山村，这里四季分明，土地肥沃，雨水充沛倒是很适合种植水稻，棉花，蔬菜等各种农作物。改革开放已经40年，改革的春天吹遍祖国大地各个角落就是吹不到地处偏僻的马家湾。

马家湾很老了，到处都是剥落破败的土坯房，村子中间的那个像大泥潭似的小池塘已经枯涸得干裂如龟壳，只见几枝东倒西歪的枯荷叶茕茕孑立在那儿，像是守卫池塘的勇士作最后无谓的抗争。马家湾里的人们也很老了，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二十几个老人和小孩互相依偎着。

金宝是马家湾唯一还算年轻的男人，他今年50岁，老光棍。小时候我第一次看到金宝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奇怪的人，干瘦的身材上顶着一个小而尖的头颅，大而凹陷的眼睛，下巴好像是被大风吹歪了似的一直歪向右边，看起来就像是误入地球的外星人。

村里的老人经常戏谑金宝；“金宝，你想不想取媳妇儿啊？你老子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金宝的眼睛闪过一丝苦楚转瞬就被嘻皮笑脸覆盖了，“想了50年也没想到，我还是不想了吧。我弟弟已经为我老娘生了两个孙子就够了"他嘿嘿地笑着说。

令人没想到的是两个月后金宝从外地领了一个媳妇儿回家了，村里所有的老人和小孩都跑到他家里想看个究竟。

金宝家的媳妇儿约摸35开外，皮肤白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干净。见到那么多人围观她，她害羞地把头埋在胸前。

“啧啧啧，金宝了不得啊，你从哪儿弄来那么年轻漂亮的媳妇儿，美死你了哟............."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无外乎觉得长得那么丑的金宝不配找漂亮媳妇儿。

“哈哈哈，她是我在广州打工的服装厂门口捡的，她告诉我，她被家里人抛弃到广州火车站，一个人到处流浪了一个月，她说愿意跟我走就带回来咯！”金宝那张丑脸流露出不曾见到的得意表情。

金宝家的老娘坐在客厅的竹藤椅子上，她咧开豁了牙的嘴，脸上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2

马家湾的天蒙蒙亮，喜鹊在枝头忙着传播它喜悦的心情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公鸡已经址开嘹亮的大嗓门叫过三巡。金宝家的媳妇儿蹲在自家小院的水井边上洗衣服，木锤子打在衣服上的声音回荡在马家湾似节奏整齐的鼓点。

秀珍奶奶颤颤巍巍地挑着担子路过金宝家“哟，金宝家媳妇儿这么勤快啊，起大早洗全家人的衣服，金宝有福气哟！”

金宝家的媳妇儿抬起头朝秀珍奶奶腼腆的笑笑又继续低头洗衣服。

放牛爷爷正好路过金宝家看到金宝家媳妇儿在洗衣服也称赞了她一遍。农村人的生活单调乏味，这个消息无疑是最新鲜的下酒菜，刚到下午金宝家媳妇儿勤快的消息传遍了村子里的每个角落。

马家湾这个静谧的小山村，一丁点儿小动静就会打破村子的平静。

这不金宝家的媳妇儿才到村子里没几天，就听到金宝的老娘在自家院子门口哭哭啼啼，隐隐约约在说些什么，好事又无聊的老婆婆们拄着拐杖到金宝家凑热闹。

金宝的老娘70岁有余，满头白发不像平常那样梳的整整齐齐，今天就这样乱蓬蓬地散开，泪水还挂在布满沟壑的脸上，她躲在自家院子的大树后面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傻媳妇儿。

金宝家的媳妇拿着一根长竹竿不停地击打地面扬起灰土，她眼神涣散，脸上挂着痴傻的笑容，头发乱得像鸡窝。她嘴里胡乱地喃喃自语："老太婆去哪儿了？我要和老太婆捉迷藏..................."

金宝家的老娘吓得心肝胆颤，躲在大树后大气都不敢出。

往后的日子里这样的事情还没少发生，金宝家老娘经常被她家的傻媳妇儿追得满村跑。从此大家都知道了原来金宝家的媳妇儿是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傻子。

金宝家老娘时常向村里人哭诉道：“早知道她是个傻子就不让她进家门了，刚看到她时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傻子，哎，人啊，这是命！”

农村人习惯于把所有的悲剧都归结于命运的安排，这样安慰自己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3

金宝家的媳妇儿来马家湾第二个月就怀孕了，对于金宝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啊，他这辈子做梦也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孩子，虽然是老来得子。

金宝喜极而泣，他把老娘拉到门外，然后凑到他娘耳边偷偷地说：“娘啊，这几个月委屈你了，她有时候发疯就避开她，不要和她硬来，谁让她有了我的孩子呢！"

金宝家老娘苦着脸，一脸担忧地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叹！作孽啊！”

“娘，你说什么呢？你马上就要抱孙子了，应该高兴才是啊，不要讲丧气话啦！”金宝有些不高兴，但想起自己快要当爹了，那张瘦得像丝瓜一样的脸此刻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似乎每个女人天生有一种母性本能，不管她是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还是流落街头的可怜女人，一个小生命从此和你紧紧相依，他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想想就觉得生命是如此的美妙。

金宝家的媳妇儿虽然精神不太正常，可是她一定是个好妈妈。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后她就不再到处乱跑，乖乖地在家打理家务。金宝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粗茶淡饭也照样吃的津津有味，照样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

金宝家的媳妇儿历经十月怀胎终于诞下了一个带把儿的，金宝乐得合不拢嘴，他逢人就夸：“我终于有儿子了，长得可好看哩，像他娘。”

金宝家的媳妇儿生完孩子后疯颠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刚看到她坐在院子里逗孩子玩得开心，转眼间就跑到河边在老人和小孩面前一件一件地脱自己的衣服，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稍懂事的小孩羞得用手捂着眼睛，一边尖叫一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

金宝家的老娘担心傻媳妇儿会伤害到刚出生的宝宝，就不再让她接近宝宝了。

宝宝可是傻媳妇儿的心头肉，一刻也离不开。她在家里像野猫一样嘤嘤地哭，像母狼一样怪异地嚎叫。她听到宝宝哭了急地在家团团转，不停地用手扯头发。可是金宝家的老娘就是不让她靠近宝宝，傻媳妇儿逼急了拿着鸡毛掸子追着金宝家的老娘跑了五里地。

这一幕被马家湾的村长看到了，这还得了，一个年轻媳妇儿追打年迈体衰的婆婆，这传出去还不让隔壁村的人看笑话吗？

村长下午召集全村人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主要内容：尊老爱幼是马家湾的传统美德，金宝家的媳妇儿该如何处置。

最后全村人达成一致：赶走金宝家媳妇儿！

4

马家湾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雨才看到到太阳露脸，后山的树抽出了鲜嫩的绿芽儿，村里长年干涸的池塘也渐渐蓄了些水，蜿蜒崎岖的山路因为下雨变得更加泥泞，小孩子穿着雨靴一步深一步浅艰难地走着，一不小心雨靴就被陷入又深又黏的泥巴里，只能喊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一起用力拨才能把雨靴拨出来。

难得天晴，金宝家的媳妇儿今儿看起来心情很好，她和马家湾的老婆婆们一起去山上采雨后新长出来的蘑菇。

山路又远又崎岖，时而穿过带刺的小灌木，时而穿过茂密的树林，金宝家的媳妇儿渐渐发现她和村里的老婆婆们走散了。

她扯开嗓门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秀珍奶奶，春香奶奶，秋菊奶奶，你们在哪儿啊.................”

她尖而细的声音充满了惊恐，空荡的山林里过一会儿就传来她寂寥的回声，像是她的自问自答。

渐渐地，她跑累了，也喊累了，脚上的鞋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

她颓然地坐在大石头上，一年前被家人故意抛弃在广州市的火车站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上演，那种绝望和无助从此流进她的血液里，绝望就像冰山一样既冰冷又坚硬，又像一把尖刀直戳入心脏，疼痛得无法言语，无法呼吸。

她情不自禁地想念刚出生的宝宝了，粉嫩的脸蛋，圆溜溜的眼睛，粉嘟嘟的小嘴巴，肉乎乎的小脚让她忍不住想要亲了又亲。想到这里她的脑袋一片混沌，突然拼命地往前冲，被荆棘划破了脚渗出殷红的血也不自知。

5

五天后，据从县城回来的隔壁村人说，闹市中有一个一丝不挂，脸上脏得看不清模样的女人大声哭喊着：“有没有人看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那可爱的孩子...................”

那悲凄得像是从坟墓里发出的声音，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金宝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他久久地伫立在村头向无所知的远方瞭望着，如一尊丑陋的望夫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