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写点关于飞机维修的事,都是心里话,但是别追根溯源,以免打扰当事人。
我去健身房看到这样一条标语:“读书是为了心平气和地跟傻Boi说话,而健身是为了让傻Boi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
这句话太过通俗粗鄙,以至于我都不能在文中正常复述。
可是生活中总有些人有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们高高在上的肆意践踏别人的尊严。
那些年海南的旅游渐渐火爆了起来,总部派来了更多的飞机。
渐渐的我们机务兄弟发觉不是每个公司的飞行员都那么友好,
有些飞行员喜欢高高在上的呵斥机务人员。尤其以广州总部的一些“老飞”最为过分。
一日,广州的“老飞”在内话耳机里呵斥我们的一名老工段长,这个老工段长向来脾气火爆,他狠狠的怼了回去。旅客还没下完,“老飞”就寻下飞机要和这个老段长理论。
双方激烈的争吵,要不是大家拦着,双方几乎都要在机坪上动起手来。
“老飞“气哼哼的折回驾驶舱,老段长一看惹了祸,急忙给机务老大打电话,说明情况以后。
老大的回复简单明确:“他骂你,你就骂他。他敢打你,你就打他。”
另一边,“老飞”回到驾驶舱操起话筒用甚高频(VHF)开始联系公司签派,狠狠的告了机务一状。
结果签派本着和谐的原则,一如既往的和稀泥。讲了半天诸如:“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家都各退一步,公司运营大局为重”之类的话。
“老飞”被人宠惯了,咽不下这口恶气。
飞机起飞以后,在途径海口和广州上空时,老飞直接在通讯频率上向分公司和总部进行了投诉。
要知道这些“老飞”经常会是公司某领导的师傅或者同学,民间说法是手眼通天,总部下令彻查。我们分公司不敢怠慢,总经理亲自找机务老大谈话。
“你看人家“老飞”那么大年纪,不如机务就道个歉”,总经理语气温婉。
老大不卑不亢的说:
“第一,他年纪大,是他母亲生他生的早,和我们机务无关。”
“第二,需要道歉,我可以去广州当面给他道歉,但是我的机务队伍不能道歉。”
“第三,以后请将这一条写进公司运行手册,就写,飞行可以骂机务,机务不能骂飞行。”
老大的眼睛有些发红,这种情况让他去广州当面道歉还不如说是去约架。
看着老大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公司总经理,叹了口气说:“这事先这样吧。”
分公司的一个飞行领导,闻听此事心中愤恨。
他放出话来,要和机务老大掰扯,掰扯。(掰扯,大概的意思就是,更激烈一点的讨论)。
刚好公司开大会,机务老大到达会场后,
从第一排拿起自己的名牌,径直走到这个飞行领导的旁边坐了下来。
他侧身盯着这位曾经放出豪言的领导,
老大眼神中透彻虔诚,仿佛在说:“来吧,说来听听”。
结果大会全程,
这个领导目不转睛,认真的做着笔记,连脸都敢没侧一下。
从那以后,广州总部的飞行和我们这边的机务相安无事,大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其实老大一直对我们要求严格,他说作为一名机务最重要的就是可靠,所以我们不准染发、不准烫头、不准奇装异服。光头不行,头发长了都不行,圆寸是最标注的发型,就像一群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一样。
那一年有一个新来的员工烫了一头卷发,早晨来上班,师傅直接给扣上一顶帽子说:“千万别叫老大看见,他能按在机坪上直接给你剃了!”
这个新员工吓得当天下班就跑去理发店,又把头发给拉直了。
老大要求,机坪上只准穿工作服,他说:“干活就要有个干活的样,我们首先要尊重自己的职业。”
本来这个社会本来是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但是机长对一架飞机上发生的事有第一决断权,加上为了保证飞行人员心理稳定,公司的原则是各部门尽量迁就,保证机组有个好心情。久而久之,有些人开始飞扬跋扈起来。
再者,经常看报道,有豪横的大款,牛皮的不可一世,说到底还是因为有钱,至少是他们自己心里觉得;有钱,就应该高人一等!
半年以后,机务老大突然辞职了。江湖传闻很多,有人说他看到了自己上升的天花板,有人说他有自己的大事要干,云云。。
老大很低调的辞职了,几乎都没和身边的朋友告别,他独自去了广州。不久之后我的一个小兄弟从网上找来一张照片,老大和几个将星闪耀的军官坐在一起开会。
我以为老大被招入了军方,想来以他的性格,会是一个好将领。
老大对我一直照顾有加,但是我常不太亲近他,我觉得干好工作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以前遇到年节时,我也从未探望过他。
老的辞职以后,他的那台白色帕杰罗转给了公司的机务副总。每次路上遇见这台车,我都会避让一下,算是表达对老大的尊敬。我心里想,等过年老大回来,我一定要买两瓶好酒去看望他。他不再是我的领导了,我想表达纯粹的敬意。
一段时间后机务副总开始频繁走访我们车间,经常坐在工段和我们促膝长谈。副总性情温和,勤勉认真。
民航有着非常严格的规章,日子一天天的过,大家遵章守纪、兢兢业业,可是总感觉有一种精气神被抽离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机坪值班,听到对讲机里喊我:“队长,8号廊桥机组不停的骂我们,骂的太难听了!”说话的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新员工,他在我眼里只是个孩子。
“先冷静一下,正常保障航班,等我过去处理”,我急忙叫车赶过去。
机坪很大,等我赶到那个廊桥位时,飞机已经在缓慢的推出,我看到那个孩子戴着内话耳机,指挥着拖车推出,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抹着眼泪。阳光暴晒下的机坪很热,贴近地面的空气如同波浪反射着亮光。那个孩子穿着有些肥大的工作裤,一步一步的伴着飞机推出。
飞机推出,从保障运行的角度,我不能叫它停下来,只能看这着它启动发动机,慢慢的滑行离开。
值班员告诉我,刚才相邻的两架A和B飞机都上完了旅客,争着要先推出。
旁边A飞机的机组说,指挥中心安排他们优先推出滑行。
我们机务这边听不到指挥中心的频率,就信以为真,急忙从B飞机拆下拖车,对接到A飞机。
结果A机组向指挥中心汇报,我这拖车都接好了,就安排我先推出吧。
指挥中心本着高效的原则,优先安排A飞机滑出了。
等拖车再转回来,对接回原来的B飞机时,机组因为被别人插队,怒路症爆发了。
他们对着内话一顿“妈妈!奶奶!”的咆哮。
带着内话耳机的小弟很委屈,无缘无故被人爆骂,还得忍着气完成本职工作。
四十多度的高温下,机组坐在驾驶舱吹着空调,对着话筒不停地咒骂。
送机的小弟,站在机坪上戴着耳机、顶着热浪一步一步把飞机推出。
这个孩子的入场教育是我带的,他个子不高有些内向,我还记得最后一堂课时,他向我提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进场,什么时候可以看到飞机?”说话时,他眼里闪动着光,那是一种对机务职业敬畏和期待的光。
可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啊。
我出离的愤怒了。
你凭什么践踏他心中崇高的职业,你凭什么践踏他心中的对这份工作的美好期许。
远远的看着瘦小的他,抹一把眼泪,
然后双手高举起飘带向机组示意。
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
你的良心不痛吗?
我拿出电话,打给机务副总,他一如既往的和蔼。答应我会向总部反馈这个问题。从此再无回音,仅此而已。
那个孩子,擦着眼泪,一步一步推出飞机的场景像一道伤疤,深深刻在我心底。
你的良心不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