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校了你知道不?”冕扬仰头对着在床上的封苟说。
“又封?就离谱!”封苟有点激动,他莫名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他指尖香烟的烟灰跟随“封”字的振幅掉落到床单上。他掸了掸床单,心情变得有些烦躁。
“是啊,能咋办?不出学校也好,变相少花钱。”冕扬有气无力的说。“能咋办”这三个字,从他柔软的嘴唇间释放,懒懒散散的音调显得有点没有底气,但又带了点理所当然的味道。
“封了校我们就像坐牢一样,唱首《铁窗泪》算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放开。”封苟更烦躁了,他愈发感觉到有个东西被人从他的身体抽离出,但他说不清楚那个东西是什么,他只知道他很不爽,很想发脾气。
“不知道咯,可能又得来个14天,算了,别气。小问题嘛,大家都一样,熬熬就好了。你平时也不经常出学校,咋会这么气哦?”冕扬摸了摸他的鼻子,从荷包里掏出一包中南海。点燃,吸入,吐出。
“我觉得学校像傻逼一样,凭啥老师都可以出,学生不可以,这太没道理了吧!我今天就想喝杯奶茶!”封苟那一头刺猬般的小短发,在空调吹出的暖气中,若隐若现地轻微摆动。
“也不能这样说,你想想,学生有多少,老师才有多少。学生出学校感染的几率太大了,而且老师出校是有必要原因的嘛。”冕扬点了点头。他对自己的说辞很满意,他觉得自己是个懂事理的人。
“我他妈出校也有必要原因啊!我想喝奶茶。怎么办嘛!好久没喝了,我今天就想喝!小珍又没外卖可以送。现在好咯,喝不了了。诶,我就奇怪了,老师是人,学生也是人,你的意思是老师的抗体就比学生的强?”封苟抖着腿。
“别偷换概念嗷,我的意思是学生的数量太多了,所以感染的风险会比老师高很多啊......”冕扬察觉到封苟话中的攻击因子,他有点害怕与封苟争论,但又有种隐性的莫名期待。
“那让上班的人都别上班好了!打工人可比学生多多了。操蛋,我好想喝奶茶!”封苟还在抖腿。床微微的晃动着。
“特殊时期,我们还是别给学校添麻烦了。你不喝奶茶又不会怎么样。”冕扬吐了一口烟。
“干!无语!”不知道是冕扬的哪个字刺痛了封苟的神经,他突然觉得那个东西变得非常重要,这种抽离感让他很难受。封苟有点急了。冕扬感受到了封苟的不爽,他不是很理解,但他也不想与封苟争论。冕扬又点燃一根中南海,右手指像弹琴一样滑动着抖音。在这个寒冷的冬天,能温暖的抽着烟看抖音,这让冕扬很满足,他心里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二人无言。
床晃动了大概13分07秒,在封苟跳下床后,它以又晃动了2秒为尾声来变为静止。封苟很烦躁,他在床上思来想去,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生气。他像一口快被咳出但就是飞不出去的痰。他冲出了寝室。
冕扬还在寝室里刷着抖音。冬天,暖风热气与抖音很搭。是啊,如此温暖惬意,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冬天,是真的冷。
“嘶”
封苟在寒风中搓了搓手,虽然他内心犹如被点燃的木柴,噼里啪啦的作响,但身体还是抵不住阴风。他准备去校门口碰碰运气。他太想喝奶茶了。
翠绿的草坪上散落着几朵黄叶,黄与绿交相辉映,生机里又有衰落。适逢下课,学生从教学楼走出,三三俩俩。谈话与欢笑、书包、手中的教材、低头、手机。
封苟走着,他烦躁到有点晕眩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烦躁。他只知道他好想喝奶茶。
临近校门,冷冷清清,没有了平时的人来人往。封苟刚走近,几个保安就像是中世纪的骑士在面对了陌生的冒犯一样,三人很有节奏的并排缩紧,挡住了封苟。
“来者何人?”(抱歉,让我恶趣味一下。)
“同学,有什么事?”保安的语气中带有一种属于骑士的使命味道。
“你好,我想出去买杯奶茶,没有多远,就是学校旁边的那家小珍。”封苟指了指小珍的位置,似乎他拥有透视能力,可以从学校的墙壁里透视到小珍。他好像看到了小珍的老板刚冲完一罐热气腾腾的奶茶。好香,好甜。
“买奶茶?现在是特殊时期,学校要求没有必要原因不能出校。”
“喝奶茶对我来说就是必要的!”封苟抖着腿。
“同学,请你不要妨碍我们工作,你出去有什么问题,我们可负责不了。你可以去找你们辅导员老师签一张请假条,不然我们肯定不能让你出去,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
封苟刚想张嘴说话时,保安岗亭里走出一位较年长的保安。他的面容很和善,脸上布满着沟壑,眼里有股精光,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杆燃烧着的半截香烟,衣胸上挂着印有“保安队长”的金属标签。
他挺着啤酒肚慢慢悠悠地朝着封苟走近,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
“小同学,你有啥子事哦?”保安队长操着一口川普。三个保安站到了他的后面。
“我想出去买杯奶茶,快得很!就在学校旁边的那家小珍。”封苟又挥手指了一下。
“噢,想出校。小同学啊,你也晓得现在是特殊时期,出学校可以,但你要有假条哦!”保安队长眯着眼睛抽了一口烟,言语与烟气同时呼出。烟雾在寒冷的天气中极为明显,它顺着冷空气向上缠绕,消失。
“好,行,我现在就去拿假条!”封苟抖着腿。
封苟写好假条,让辅导员签了字,往着校门走着。在路上,他觉得越来越难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烦躁,越来越失控了。他感觉到世界和他的连接越来越衰弱,他像一只坏掉的收音机,播放着断断续续的刺耳电台音乐。
引线。燃烧。危险。
封苟走到保安队长面前,将假条递给他。保安队长低头扫视着。
“诶,小同学啊。这个请假条还需要你们学院盖章哦,只有老师签字怕是是不得行嘞哦,你这个属于是白条哟!”保安队长摆摆头,拍了拍封苟的肩膀,手劲很有力道。他的手掌粗厚,冬天的干燥让他的手掌有点泛白。
“好!行!”封苟快要失控了。
封苟询问辅导员哪里可以盖章,辅导员说新校区没有学院的章,需要他去老校区盖。封苟开始听不清辅导员的话了,他在晕眩。
引线。燃烧。危险。
封苟深呼一口气,试图压抑住心里的那条扭动着的蟒蛇。他掏出一杆烟递给保安队长。
“叔叔,我刚刚问过我们辅导员了,他说我们学院的章没在新校区,要盖只能去老校区,我现在已经赶不急去老校区了。就让我出去嘛!很近!我买完就回来,通融一下,行不行!”封苟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大。
“哎呀!小同学啊!不是我说,就为了一杯奶茶,何必呢?你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享受的,就回切咯。主要是你这个假条莫得盖章,我放你出切,我好难做哦,万一有啥子问题,你说对不对。你们学生的安全和身体健康是很重要的!就回切咯,在宿舍暖暖和和待到,多好嘛。懂事一点。”保安队长的语调顿挫,和善里有着圆润的权威。
这时候,一位牵着小孩的女老师走了过来。保安队长朝着女老师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李老师,带娃儿出切耍嗦?”女老师朝着保安队长回了一句“诶,宋师,走了哈!”女老师牵着孩子走出了校门。
“妈妈,我想吃肯德基。”孩子稚嫩的声音传入了封苟的耳朵。
危险。爆炸。
封苟像听到信号枪响一样,突然拔腿往校门外冲。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奔腾的马、遨游的鱼、飞翔的鸟;耳朵里响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那场大雨、《飞越疯人院》里的那声大笑、《勇敢的心》里的那声“freedom”。他感觉那个东西似乎在慢慢地回到他的体内。
很快啊!啪一下!封苟被三个保安一齐拽住。好多同学围了上来,保安队长掏出手机准备拨打一通神秘紧急电话。看着在六只手里乱扳的封苟,有的人惊讶,有的人疑惑,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兴奋。
封苟没有乱扳了。三个保安放开他后,快速地挡在了他的面前。时间被放缓了,别人像被静了音,他只能看到他们说话时的缓慢口型,耳朵里却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封苟看着周围的同学和保安。有几位老师也走了过来。叽叽喳喳。
他失控了。
他突然开始大力的自己打自己,用他的手掌心朝着自己的脸上扇。那是眼睛,那是鼻子,那是嘴巴。他发了疯,谁都拦不住他。但他没有再朝着校外跑,仅是在原地不停抽打着自己的脸。
他在狂笑。
“哇!”围观的女同学惊呼一声。
只见封苟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脱光,他赤裸的站在校门口,手掌仍在扇动。他的脸像喝了酒似的通红。
寒风中摇曳着一根芦苇。
......
夏天,是真的热。奶茶里的冰块在快速融化。街上已看不到戴口罩的行人。
封苟和冕扬在小珍门口喝着奶茶。保安队长戴上了黑墨镜,在太阳伞下悠闲地乘凉。小珍老板的眼角边上多了一道不明显的皱纹。
“这个天气,喝杯冰的珍珠奶茶,是真的爽!”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