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河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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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四点的三八河起雾了,雾在河边弥漫着,眨眼工夫便笼盖了整条河,河上拱桥中央似有个黑影一闪而过,接着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声音渐行渐远,不一会三八河边又恢复了平静,周遭的一切都藏匿在雾的怀抱里,梦幻而又神秘!

五婶走了趟娘家,转头就领回一个大姑娘,那姑娘长着十里八村少见的好模样,五婶说这是给远房大侄子柱子、介绍的对象,柱子一眼便相中了,姑娘也是个爽快人,“俺姑看好的人,人品肯定差不了,俺没啥意见。”五婶这次做媒真叫一个利索,娘家远房侄女嫁给婆家远房侄子,这亲上加亲的好姻缘让村里人对五婶竖起了大拇指,五婶也更加神采飞扬了!

柱子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既然双方都没意见那就扯证结婚吧,柱子似乎很着急,五婶却说“不急,有些事还是要在婚前扫扫清楚的。”柱子有些慌,他不知道五婶在琢磨什么,是嫌谢媒的鲤鱼不够大,还是对姑娘的礼数不够周全,五婶究竟要清什么呢?这些话柱子不好去问五婶,他是不敢问,五婶的性子全村人都是知晓的,她能蹿梁揭瓦,能扯着嗓子指着鼻子把人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和人干仗吃了亏能装死赖猫躺别个家门口恶心人,五叔平常在家都是小媳妇模样,有屁都不敢攅劲放,一般人可不敢招惹她,柱子也是生怕自己说了错话,弄黄了这门亲事,一想到那个叫玉花的姑娘,柱子心里就刺挠的痒,姑娘娇俏的模样总在柱子面前晃荡,柱子失眠了,他就这样憋着,憋得很难受,憋了三十年的荷尔蒙这回大概要压不住了!

实在忍不了的柱子去了趟五婶家,回来整个人都蔫了,蔫得像只蒸熟的紫茄子,瘪塌塌的,激亢的荷尔蒙仿佛也被人全数抽了去,他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发愁的明根看到儿子这般模样,低着头叹着气也去了趟五婶家,从五婶家回来,明根也蔫了,坐那叭嗒叭嗒抽旱烟,灰褐色的皱纹雕刻在他那张黑灰的老脸上,媳妇秀芬倚在门框边上两手插在袖筒里,抬头苦着脸看天,看不远处的榆树上新垒的燕子窝,几只嫩黄的小嘴在窝边不停地移动着!

三天之后,五婶领着玉花和柱子去了镇上的卫生所,回来后玉花就直接住到了柱子家,柱子的脸上似乎有了些颜色,秀芬也忙前忙后第伺候着,给玉花端茶倒水,只有明根吧嗒吧嗒抽旱烟,不拿正眼瞧玉花,也不搭理柱子母子俩!

柱子和玉花扯证了,他俩办酒席那天,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玉花也没从娘家带来什么陪嫁,跟着过来送嫁的只有玉花她哥,一个面色苍老,皮肤暗黄的男人,那男人全程黑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村里人说玉花他哥八成是嫌柱子家条件差,或没看中柱子这个人,“毕竟是亲戚,多管这些干什么,人家俩人看对眼了就行”有人开始看不惯玉花她哥!

柱子和玉花结婚一年,生了闺女小翠,村里人都说,小翠和柱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单眼皮,小眼晴,面疙瘩鼻子软塌塌,大嘴巴,招风耳,头上稀不拉几几撮有些泛黄的毛,光看毛发的颜色就知道娘胎里营养不良,可奶奶秀芬却说“好吃的仅着她,可没敢慢待”,其实庄户人家又能有什么好的吃食,最好的营养也无非就是鸡窝里的蛋,赶大集割得两三斤猪肉,自家养肥的猪,那还是要等过年才有的吃,村里一辈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没听说谁家养了孬娃,可轮到玉花,这事它就拐了个弯。

来串门的五婶逗着刚学会走路的小翠走路给她瞧,谁知,五婶这一瞧竟瞧出了问题,“这娃的腿看起来像有啥毛病,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秀芬听了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她却笑着回应五婶“娃刚学走路,还不太稳呢”,“不是,俺看不太对”,“有啥不对,小孩子不都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就好了”,“不是,俺还是觉得娃这两条腿不一样长”,秀芬气鼓鼓的,"俺娃好着哩,一张臭嘴,尽没事找事,闲得发慌去看蚂蚁上树去,让你多管。”秀芬怕五婶再发癫胡乱说话让自己无故添堵,抱起孩子回屋了,五婶摇着头无趣地走了!

彪悍的五婶竟也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小翠的腿确实有毛病,镇上医生告诉玉花“这孩子是先天性小儿麻痹症”,玉花惊了,一起来瞧病的秀芬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在心里咒骂五婶的同时也暗暗佩服五婶“还真让这倒霉娘们给说中了”,秀芬后悔当初没听五婶的话,早些带小翠来瞧病,或许情况会比现在要好些,小翠跛腿的事成了定局!

三岁的小翠在院子里不知忧愁的嬉戏着,明根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咪起眼看小翠,浓郁的烟雾也没挡住他眼神里的哀怨!

“小瘸子”,成了小翠的代称,村里人不管老少提起小翠都会不由自主的喊出这仨字,柱子的眼里早没了光,三十好几的人了,盼来盼去好不容易盼来了媳妇,却摊上个有残疾的闺女,柱子心里又开始憋屈,他憋屈的不仅仅是小翠腿瘸这个事,柱子心里清楚的很,这事本身已经无法改变,既然已成定局他开始学着接受,可村里人的嚼舌根却让他苦不堪言,俊俏年轻的玉花能嫁给大她十多岁、而且家境清苦的柱子,这事本身它就存在许多不合理性,先前大伙碍于五婶的淫威,谁也不好说什么,现在小翠又出了这档子事,人们就开始发散思维,杂七杂八的画面便出现了,五婶再怎么野横,也架不住舆论一边倒,玉花的私生活让村里人演化出许多版本来,一时真假难辨!

村支书来找玉花,想让她当村里的妇女主任,主抓计划生育,人口暴增的年代,控制新生儿的出生率是那个时代的首要任务!婆婆秀芬不太乐意让玉花去做这个妇女主任,“尽得罪人,有啥好处,俺还盼着她能在家安生着给俺生个孙呢。”明根虽嘴上不说,可从他瞥蔑着支书的眼神中已看出了他的态度,柱子蹲在地上拿烂瓦片画着土泥地,只有玉花一个人笑得桃花般灿烂“俺能行吗”,“咋不行,你又不是没干过,不听说你为姑娘时在娘家做过这”,听支书这么说,玉花脸上的桃花一下子被风吹散了,散落的花瓣落到柱子脸上,他的脸一下子又红又绿!

尽管全家人反对,玉花还是走马上任,做了张家村的妇女主任。地里的活,没人带的小翠,冷锅冷灶的家,这些都没阻挡玉花对妇女主任这一职业的热爱,她整天穿着清凉,打扮妖艳,不是和支书还有村里的大小干部泡在村支部,就是下村去动员或去围堵妇女流产、结扎上环,很少有天黑前回家的时候,张家村的男女老少都骂她,骂她丧尽天良,坏事做尽,断人子孙,可玉花不以为然,这是她的工作,一个月三十块钱的工作!

村支书林小环的老婆菊香扯在嗓子站在柱子门口破口大骂,骂明根这家人,骂柱子,骂玉花,其实她早就想找明根说道说道了,而林小环总霸着不让去,还吼吓菊香,如果她去找明根,他就让菊香滚出林家,这回她是豁出去了,恐怕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她,林小环和玉花一起消失五天了,说是下村队蹲守怀孕妇女,可这生产队和村支部也没多少距离,哪怕是出任务,想回家也是分分钟钟的事,不至于离家这么多天,又说去镇上开会,再去深问,村里其他干部又说不知道支书和妇女主任去了哪,菊香去寻,也没寻见,她这才慌了神,以前是听说自家男人和玉花有一腿,可大面上还看不出什么,菊香也不敢乱来,怕真是误会了这事,自家男人的前程也跟着受损,可如今这俩人一起失踪,她就再沉不住气了!

菊香这一闹,张家村妇女主任和村支书搞破鞋的事在四邻八村传开了,秀芬抱着小翠躲家里没脸出门,小翠在家哭闹不止,柱子带着斧子要去劈支书的家,明根拦着不让,趴墙头看热闹的人下来挤眉弄眼地拉住柱子,“不值当,保不齐他俩有啥事绊着了”,“又能有啥事”,柱子倒真希望他俩是出了意外,“死了更好,一了百了。”

柱子没去劈支书的门,五天后支书林小环和玉花一道回了张家村,他们俩各自回了家,没有鸡飞狗跳,没有鬼哭狼嚎,一切太平的超乎了村里人的想像,他们俩没私奔,消失的原因竟然是玉花去镇上开会,得了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这几天都在医院躺着,事情来得突然,支书没来及回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守着玉花,玉花稍好些才带她回来,俩人的说词惊人的一致,这事它就一锤定了性,柱子也看到玉花肚子上确实有动过手术的痕迹,心里多少有些释然!但他对玉花的怀疑却从来没有减少过,菊香的气焰也熄了,但还是没完全熄灭,她把剩下的气焰藏到了心里!

私奔风波过后,玉花倒比以前本分了许多,村部照常去,但没有特别情况,一般天黑之前就回去,带孩子,烧火做饭,对柱子的态度也有了好转,俨然一幅贤妻良母样,柱子虽心生欢喜韵同时又觉得心里不踏实,有阵子总感到脊背冷嗖嗖的!

村民李大发怀孕五个月的媳妇不见了,村干部们在她家门口蹲守了几天,也没发现她是啥时跑出去的,李大发家里有两个闺女,这回怎么着也得拼个老儿子,他得给死去的爹有个交待,“儿呀,咱家这一脉不能在你这断了”,一想到爹临死前的说的话,李大发就抹眼泪,自打媳妇怀孕,李大发就没睡个囫囵觉,整天提心吊胆的,一听说村里通知妇女去镇上查环,他就害怕,家里有俩娃的都必须去镇上上节育环,一年前,李大发托人在镇上给媳妇偷偷取了环,逢到村里来查环,他不是说媳妇娘家死了人回去吊丧了,就是说外地他大姨出了车祸需要人照顾,他媳妇去行好事了,村干部们心里明镜似的,作为妇女主任玉花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事要换成别人,早上纲上线了,可这李大发可不是一般人,性子野的很,别的事还好商量,就生儿子这事,谁拦他,他就跟谁拼命,和一个不要命的人谈政策,村干部也是知进退,会拿捏尺度的,这回若不是李大发媳妇的肚子被人瞧见,村里又正好来了工作组,村干部们也不会堵到李大发门口来!

李大发怀孕五个月的媳妇在自家房后的河里漂了上来,李大发疯了,抱着媳妇狼嚎,村里工作组夹起尾巴逃了,村干部人人自危,支书林小环彻底懵了!

妇女主任玉花和支书林小环逼死李大发媳妇的事开始发酵,李大发拿着刀在村部洗劫,干部们个个东躲西藏,谁也不敢再踏进村部半步,李大发把支书告了,玉花也跟着受了牵连,这一尸两命的惨事、让张家村和周围的村子暂时停止了生育管控,支书被喊去镇上十多天调查问话,回来便撤了职,玉花也被叫去批评教育作检讨,镇上下来人去李大发家里慰问,给了他家相应的补偿,李大发还是不解恨,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支书带玉花在镇上医院引产的证明,这下玉花和支书在张家村彻底臭了,臭得像数伏天的糟鱼!

支书倒了,接踵而来关于他在职时的贪污受贿,挪用上级款项的事也被人翻了出来,他卷起铺盖连夜逃去了外地,再不走,恐怕要吃牢饭了,在村里抬不起头的玉花却怀孕了,柱子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和支书无关,可菊香却哭着来柱子家闹,非要玉花打掉这个野种!

柱子和玉花带着小翠去了镇上表姐家,表姐儿子要接她去南方享清福了,镇上靠近鱼市的这处房子就闲置下来了,卖了也不值几个钱,房子没人住,时间长也容易毁坏,在村子里夹缝生存的柱子和玉花正好顶上了这个窝!他们俩在鱼市边顺便做起了卖鸡蛋的小生意。

玉花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娃,有了闺女小翠的前车之鉴,他们俩在镇医院给孩子做了全身检查,确定孩子是健康的,两口子这才松了口气!

住着表姐不掏钱的房子,做着买卖鸡蛋的生意,空闲时,柱子又找了份翻水弄坝的差事,一个月也有几十块钱的收入,足够一家四口的生活了,玉花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只不过这幸福似乎有些梦幻,让玉花觉得不太真实!

哥哥又来家里了,这个皮肤黝黑,整天板着脸的男人让玉花心生畏惧!“家里宽裕不,先拿两个用用,你嫂子去住医院,喘病又犯了”,玉花盯着脚下的地发呆,她不知怎么回应哥哥,说没有吧,怕伤了哥哥的心,说有,又怕柱子心里不痛快,“俺辛苦赚的钱,用在俺孩子媳妇身上,俺不觉得亏,凭什么他一张嘴,俺就得给他,像有理似的,俺又不欠他的”,玉花每听柱子说这些,心里就不是滋味,她也想着不欠哥哥的,可事实让她觉得自己总归还是欠哥哥的,若不是当初自已没了回头路,哥哥又怎会娶了一身病气的嫂子,玉花不愿去回忆,那回忆会让她浑身扎了刺般难受,每次见到哥哥她都会被这剌扎上一回,然后揭疤一样痛!有时她也反问自己这一切是她的错吗,玉花开始恨!

为了让哥哥早一点离开,玉花给了他一些钱并再三强调“没有下次了,俺们也有几张嘴要吃饭,都不容易”,哥哥转头走了,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三八河边缭绕升腾的雾吞没了柱子,玉花拼命地喊他,柱子都没有回应,周围白茫茫一片,玉花在雾里原地打转,她眩晕着找不到出口,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掀开头盔,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凶恶眼睛,他盯着玉花,命令式的说“上来”,玉花害怕极了,她在拼命跑,男子在后边死命追,柱子突然出现了,他拉着玉花一起朝前跑,跑了一阵子回头才发现他们还在三八河的那片雾里!

玉花又做了一场这样的梦,小时候也曾听奶奶也说过,她的梦也在三八河那里,那里曾有过她青春的痕迹,那里的泥土中都有她身上流下的汗水,可玉花却觉得那是个邪性的地方!

玉花的儿子宝盛六岁,明根在田里翻土,被笨重的手摇拖拉机砸死了,柱子刚给买的机器还没正式用过,明根非要试试,这一试把命试没了,村里人说新鲜的玩意还是靠不住,哪有一锹一锹翻的安全又匀均,可谁知明根走了没多长时间,张家村竟添置了许多台手扶拖拉机,在机子后面挂上耙,它就能犁地,挂上车厢,它就能拉庄稼,挂上翻斗,它就拉灰,拉水泥盖房子,它的方便是明根没体验到的,这拖拉机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能力置备的,通常都是三五家合伙购买的,这合伙的东西吃紧当忙用起来也容易出问题,你家急用,他家也急,你拖拉,他磨蹭,矛盾也是有的,也许柱子早有了先见,才自个掏腰包买了一台,明根在时,田里的活,柱子基本无需过问,只是偶尔空闲从镇上过来搭把手,明根一走,秀芬身体又不好,家里田里的活又落在了他和玉花身上,他们俩口子白天在张家村干农活,晚上回镇子上照看两个孩子,生活充实但很安心!

农闲时的玉花仍在鱼市旁边卖鸡蛋,有段日子,有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男人过来买鸡蛋,他隔三差五地过来照顾生意,玉花心里是感激他,可男人那热烈的眼神却让玉花浑身滚烫,男人长得周正,眉眼俊朗,他身上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玉花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一般人,可她又不敢贸然去探索这个男人,有过之前的几次经历,玉花更珍惜眼下安稳的生活,某个时刻,她对柱子是感激和惭愧的,柱子能做到如此的包容,她应该知足,玉花是矛盾的,一头装着悔改,一头又被男人拉丝的眼神牵引着差点迷了方向!还好她的念头被人及时掐死了!

拦住玉花没掉进深渊的是白大褂的媳妇,白大褂在鱼市对面有家兽医店,专门给牛马驴子、家兔狗看病,一开始玉花还以为男人在医院工作,看他外表斯斯文文的,谁曾想他竟和牛马驴子打交道,男人媳妇因家里鸡蛋增多起了疑心,专门跑过来寻找蛛丝马迹,看自家男人是和什么货色搅在了一起,看见玉花,她倒松了口气,要样貌,自己不比玉花差,要比衣着,玉花的穿衣打扮土了些,只不过玉花的眉眼间透出的妩媚是自己欠缺的,“也是个勾魂的骚货”,男人媳妇在玉花摊子前说了男人朝家里买鸡蛋的事,比三比四的说了一堆难听的话,玉花是个明白人,也不还嘴,不理论,收摊回家,男人再来找玉花,玉花就不再搭理他,白大褂怒了甩下一句话,让玉花彻底清醒了,“装什么装,谁不知道谁,烂货一个",合着他是知道玉花底细的,先前一直在戏耍她,玉花哭了,她觉得自己是画了锅底灰的小丑!

秀芬的老寒腿彻底不能走道了,都说是年轻时扒河垫坝伤着了,柱子和玉花又一起回到了张家村,表姐的儿子从南方回来打算卖掉镇上的房子,他做买卖亏了,有好大窟窿要填补,柱和玉花住那房子这么久,也没给过表姐家一分钱,这回人家卖房,他们若拦着不让也是没有道理的!

村里的生活单调又乏味,玉花说张家村像个牢笼,困得她很难受!

关于玉花的陈年旧事随着村里老一辈人的离去也逐渐被人忘记,村里最清楚玉花的大概只有五婶了,一转眼小翠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有人上门提亲,多数是不健全的人,玉花一个没相中,小翠只是跛脚,容貌长得清秀,脑瓜子也聪明,这样的孩子又怎么能和残疾扯上关系,玉花要挑拣,要替小翠寻门好姻缘,婆婆秀芬有心劝她不要眼光太高,必竟小翠瘸腿是事实,可人老不中用,玉花也不会听她的,弄不好还会招来玉花漫骂,嘴跌到人家碗边上,哪还有说话的权力!

挑挑拣拣玉花相中了城郊的一户人家,那男人大小翠五岁,人生得矮胖,但老实可靠,玉花赌定他肚子里没装那花花肠子!

小翠出嫁那天,五婶过来吃席,回去撇着嘴见人就说“男的一脸老相,能当小翠爹”,“人老了,嘴还欠,村里那么多老人都死了,怎么就不死她”,玉花烦透了五婶,再怎么说五婶也是玉花娘家姑,虽不是亲的,但她说这话也实属不应该!

小翠婚后过得很幸福,男人一家人都很宠她,特别是她生了男娃以后,被男人宠上了天,整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玉花更加相信自己的眼光了,她在村子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夹着尾巴做人了,走道头都抬得老高了!

小翠城郊的房子拆迁了,政府在城里赔了他们两套房,玉花知道这事恨不得在村里拿上大喇叭吆喝,逢人便讲,见人就说,她去小翠的新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摸摸,那看看,柱子却从来不去小翠家走动,他觉得女婿一家对人很冷淡,他们家先前可不是这样,玉花说柱子想太多,自个闺女家想去就去,谁也不能说东道西!

秀芬喝过宝盛的喜酒,没多久便去找明根团圆了,她走时没有半点痛苦,平静又安详,村里都说秀芬这一生了无遗憾了,柱子却哭得嗓子冒烟,他说世上再没有依靠的人了!

三十年前的张家村,人多到夏天找不到阴凉地,可如今村里稀稀啦啦住着几户人家,十家有八家大门紧锁,门栓生锈,低矮破旧的院落,随处可见的只有搭着头,半死不活走路的老狗在村里晃荡,它们那一双无助疲惫的眼睛让人看了心生怜爱。张家村早没了计划生育的管控,谁爱生几个就生几个,可村里年轻人却有了生育恐惧症,玉花儿媳妇就是其中一个,她第一胎生了闺女,玉花便追着让她生二胎,为了躲开婆婆,她伙着宝盛也去了城里,而且一走就和玉花失了联系!玉花在家干着急,也催柱子去城里寻儿子,可柱子不愿进城,他说自不会看城里的红绿灯,不知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停!

在城里的宝盛媳妇还是意外怀孕了,这一胎又是女孩,玉花认命了,“两个女孩也好,有说话的人”,见婆婆不再追生,性格外放的儿媳开始变着哄婆婆开心,在村里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捧高玉花,言语行动处处把玉花供着,村里老人都说玉花有福气,有个好儿媳,会做人,会行事,玉花一脸幸福样!

宝盛在城里买了房,两个闺女在城里上学,回张家村的次数也少了,玉花开始想他们,也动过去城里儿子家常住的念头,可柱子却拧死不愿去!

俩孩子都有了安身之处,过得也都舒心,玉花和柱子一身轻松,买卖鸡蛋的生意也好久没做了,整天哪凉快哪呆着,俩人都收拾得像个退休老干部,耳聋的五婶说他俩烧包,充什么有钱人。

有段日子,玉花俩口子没在村里走动了,大伙猜疑他们去了城里,可五婶儿子磊子却在鱼市边上瞧见玉花在卖鸡蛋,玉花看起来比之前苍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不少,柱子不在身边,磊子想了想没去玉花跟前,可回头却鸡婆样告诉了五婶,五婶听得那叫一个费劲,半天才听懂这个事,“不能,这不能的事,她不缺钱花”,村里有人在外村遇见过柱子,说柱子脚上穿的鞋都露出脚趾头了,衣服破的东补一块,西缝一块的,六十岁的柱子在给人修水坝,他们俩怎么了,五婶想知道,村里人也想知道!

“小翠男人脑出血,瘫了”,"宝盛媳妇得了乳腺癌,晚期,没有几日活头了”,在磊子的追问下,玉花说出了实情,“这怎么可能”,磊子惊住了,五婶“唉”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五婶咽气前只想见见玉花,她说有些话,得和玉花说说,玉花含着泪半跪在五婶床边,“花,姑悔了,当初就不该让你做害命的事…”,五婶话没说完就咽了气,玉花哭得哽咽,她没来得及告诉五婶,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命,和别人无关!

玉花她娘李王氏嫁给玉花爹时还是四肢健全的姑娘,生过玉花她哥,也不知怎么就瘸了一条腿,有人问她,李王氏说走黑夜碰见了坟,坟里出秧子(传说中死过的人身上出的污浊之气)射到了腿,对这个说法村里人半信半疑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过谁碰上过秧子,可玉花他爹却信李王氏,可没等玉花出生,他爹却病死了,玉花是李王氏的孩子不假,可是不是她爹的种谁也不知道!李王氏的做风一向不好,有人怀疑她与人做了丑事遭人报复,才瘸了一条腿的,这事真假只有李王氏自个清楚!

一个行动不便的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家中的清苦可想而知,能把他们养大,李王氏也是半张脸做人,半张脸做鬼,黑漆麻黑里的事她可没少做,可这又能有啥法子呢,儿子到了说媳妇的年岁,却无人来说亲,闺女玉花却生得出挑,不愁找不到人家,媒人给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招,“转亲”,把对方家的闺女嫁到自家当儿媳,把闺女送给人家当媳妇,这两边都圆满,谁都不吃亏,法是个好法,可这事它也只能碰运气,哪有这么巧的事,正好有人家有儿有女,家庭也困难,需要这样解决婚事的,这事它只能耐着性子等!

村长周雄发来家里找李王氏,说让玉花去来做这个妇女主任,李王氏看着周雄发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就知道他没安好心,“他叔,这女娃子还没嫁人家,做这事,也羞着开口不是”,“啥,你还真以为俺们让玉花干这,只不过想让她在村里挂个名,还有钱拿,也是看你家困难,想帮一把,换作别人,俺们也懒得操这份闲心”,李王氏低头不再说话,周雄发起身扯了扯衣襟,高昂着头走了,从那以后李王氏家里就开始出怪像,玉花他哥正常走道,也会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田里的庄稼没成熟就被人拦腰割了,灶上的铁锅也被人大白天揭了去,李王氏隐隐觉得是村长在这里捣鬼,可没有真凭实据,她还不敢去找村长理论!

玉花还是去村里报道了,李王氏整天提着心,每天在家门口张望,看到玉花全须全尾的回来,心中才踏实。

就在李王氏担心闺女被村长欺侮时,媒人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转亲”,这事有了门目,三十公里外的杏山子有户人家,正好有一儿一女,也是到了老大不小该说亲的时候,大的是姐姐,人长得是粗状了些,但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弟弟偏瘦弱,有只眼睛看不见东西,说话还有些结巴。李王氏着急催着媒人把这事敲定下来,生怕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双方很快见了面,玉花虽心里不乐意,但能成全哥哥,让李王氏高兴,她也只能勉强答应了,接下来就等着找人看日子,把这事办了,双方爹娘也都了心事!

“哎,哪去的,上来,我送你”,玉花没理男人,继续朝前走,由于害怕她小跑起来,男人好像生了气,加大马力追了上来,摩托车发出的轰鸣声似乎要冲破雾层直穿云霄,“上来,别给脸不要脸”,男人把摩托车横在玉花身前挡住了她的去处,玉花的心砰砰乱跳,她像只待宰的羔羊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玉花永远记得场大雾,三八河边的雾,那天若不是着急去完成村长交待的任务,她也不会那么早出门,也就不会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糟蹋了,好多年以后,玉花才明白那就是一个阴谋,一个天大的阴谍!

“玉花,听社员举报,六队三喜的媳妇清明偷偷回来给她爹上坟,明天要溜,你赶早去堵她,三个月没回来查环了,保不齐怀上了,这事要办好了,可是有奖励的,争取好好表现”,村长用他那双肥硕的大手在玉花肩头狠狠捏了一把,淫荡的笑意在他那张长满横肉、油光发亮的脸上肆散着,玉花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玉花没拿到村里的奖励还被人欺辱了,李王氏要去找村长讨说法,可这事一旦说出去,玉花以后怎么做人,还有那门定好的亲事,也会一拍两散的,只要成了亲,他们反悔也晚了,想到这些,李王氏和玉花选择了打掉牙自己吞!

从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村长看玉花的眼神更加邪恶了,他会找各种理由把玉花拖在村部,李王氏有几回实在等不到玉花,跑到村部去寻,村长面不改色的应对着,丝毫看不出他有假公济私的痕迹!

一个雨天,村长以两百块钱、许诺把玉花一家划为低保户为条件,在村部和玉花发生了关系,要说玉花有拼命反抗过,倒也没有,她是半推半就依了村长,或许她是因为村长给出的条仵,也或许她觉得自己已失了身,破罐子破摔吧!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世上就没有能包住火的纸,它的属性只能引火上身,当李王氏发现玉花怀孕时,村长和玉花的丑事也被人揭了出来,“转亲”,那家人也知道了,连夜让人捎信过来,他们反悔了要退了这门亲,玉花他哥夜里在野地里仰头嚎叫,活像只被家祖抛弃的孤狼!村长的名声出去了,在家反省了数日后仍回到村部工作,乡里对外宣讲的“x同志停职待察”,的字眼显得格外讽剌!

五婶就是李王氏一家的救星,“有什么难的,打掉孩子,俺给找下家”,一向以嫁的好、在娘家自傲的五婶给李王氏和玉花吃了颗定心丸,五婶托人找关系带着玉花流了孩子,嫁给了老实人柱子。

宝盛媳妇下葬那天,宝盛带着两个未成年的闺女跪在地上哭到昏厥,小翠没来,她要在家照顾近乎植物人的丈夫,玉花和柱子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们的身体已经禁受不住这种生死离的场面了!

最后一次在镇上遇见玉花,她佝偻着身子在垃圾堆旁拿着长钩子翻找东西,长而乱的白发遮住了她半张脸,喊她、她不应!

玉花走了,她消失在三八河那场雾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失了心智迷了方向,还有人说她被故去的奶奶接走了,奶奶又在哪里?三八河岸边的泥土也许知道;河里的鱼虾也许知道;桥下的石砖也许知道,还有她娘李王氏和婆婆秀芬,此刻,或许她们已相聚在️一起诉说着那些年、那些青春不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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