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约定
王伯已经75岁了,身体不算硬朗,大病小病从不间断,年年吃药,有些时候药比饭吃得还多。
李叔72岁,身体硬朗,少生病,就是眼睛和记忆力退化严重,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垂暮之年的无奈。
王伯与李叔是一对相见如故的好友,同样的家境,同样的兴趣,就连生日都在同一天,二人在部队里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在战场上二人一起驰骋杀敌,相互照应,为祖国的明天奋战。在队里,二人同一个鼻子出气,就连指导员都拆不散他们,指导员经常开玩笑说,
他们上辈子是情人,这辈子才会如此难分难舍。
解放后各自成家,为了各自的家庭不得不分开,住到天南地北。
虽说现在是信息化的时代,各色聊天工具层出不穷,不缺聊天相见的机会,可是每次视频时总是不能尽兴。
于是,王伯与李叔约好要进行一次会面,在S城两人要亲自见一面,时间就定在两人的生日那天,五月二十。
李叔早早在S城订好了一间双人间旅馆,等王伯来。
可是,五月十九那天,王伯的女儿给李叔打来电话说,王伯病了,进医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说着说着就哽咽了,也许不用出院了。
李叔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想起他们以往的种种,他泪水忍不住往下掉,他草草收拾了行囊,打电话给儿子说,他要去王伯的城市看他。
儿子坚决不同意,李叔的记忆力已经退化严重,随时有痴呆的可能,眼下他还瞒着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他还要去王伯的城市,那是要坐一夜的高铁加几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到的地方,路途太遥远,中途太折腾,儿子怕李叔迷了路。
李叔如一头倔强的老牛,无论儿子如何反对,他都要去,搁下电话,就去了火车站。
不过他的计划没有成行,儿子通知火车站乘警拦住了他,并把他安置在火车站乘警室,找各种理由变相扣住了他。
儿子几个小时后就来车站把他接回家了,他心急如焚,不知老友怎么样了。
他几乎每五分钟就看一下手机,希望王伯的女儿给他打电话通知他王伯好了。
守了一夜的电话,终于在第二天九点接到了电话,王伯转危为安,再观察观察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五天,王伯能说话了,李叔接到了王伯的电话,“老李啊,我是真的老了喔,这回差点被带走了,阎王收我的时候,我就拼命挣扎,阎王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没了的心思,我就说,我还没见老李头呢。阎王就放我回来了。老李啊,你放心啊,没见你之前,我不会死的,你看五月二十也没约成,要不我们就改到两个月后的二十,怎么样?”
王伯的口气轻松,李叔却笑不出来,“你先把病养好,你身体好了,我们再约。”
说来也怪,这一次的病去得也快,王伯不到一个半月的时候,竟奇迹般的养好了身体,如此,二人真的约好了在七月的二十见面。
二、团聚
李叔又一次早早的到了S城,不过,这次他没有早到,而是在七月二十这天,和王伯约好九点在火车站见面,然后再去S城的祥子馆吃饭,那是他们最初分开的地方,这一次他们要在那里见面,重温当年的情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眼看九点快到了,王伯还没到,李叔的心又纠起来,他怕再次接到王伯住院的电话。
手机响起来了,李叔有些颤抖的接起来,“老李,抬头看对面。”是王伯的声音。
一别三十八年,王伯的头发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只剩头四周还有几丝花白的头发盖住头顶,他还穿着分别那天的浅青色中山装,只是洗得发白,唯有腋窝下还辩得出,虽然他生病多年,可身子骨站得笔直,一如队里站军姿时笔挺。
李叔笑呵呵上前,“老王,你老了许多。”
王伯笑道,“你都叫我老王了,我能不老吗?”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给了对方一个深深的拥抱。
二人一如在军队般默契,互相摊手请对方先行,然后又默契的扶着对方往前走,王伯说要走着去祥子馆。
走了约摸十分钟路程,王伯渐渐粗喘气,李叔心疼他体质不好,抬手在路边叫了辆的士,王伯笑道,“我这也是老了,腿脚不利索了,要是搁年轻时候,一口气跑十里路不在话下。”
李叔应道,“是,是,年轻时你是铁旋风李逵在世。现在年纪大了,就是铁拐李了。”
果然,车程比脚程快,半小时后,车子在一道偏僻的胡同停下。
胡同还是一如既往的破旧,低矮的红砖房在胡同里错错落落,祥子馆就在这处胡同的入口处,馆子如今重建了新房,五架三间大敞亮的水泥房,盖着珠红色的洋琉璃瓦,在这胡同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王伯摇头道,找不到当初的感觉了。
李叔笑道,如今时代进步了,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盖了新房,你应该高兴才是。
二人互相搀扶着,进了馆子里。
馆子里布置倒是和以往一样,八仙桌,长条凳,就连服务员都穿着和他们当初同一年代的衣服。
王伯要了两斤烧刀子,被李叔拒绝了,王伯身子不好,不能喝酒。
王伯道,“你糊涂了,老李头,我都已经75了,我还能再活一个75?今朝不喝,明朝不喝,留着下去了再喝?能活到这么大岁数我很知足了,如今又能在晚年见到阔别很久的老友,我心里高兴,更要喝了。”
李叔一想,也是,遂不再拦着他。
二人要了几样小菜,你一杯,我一盏的开始话起来。
他们聊了当初在队里指导员的秘密,聊到了连长的老婆是个母老虎,每次都是人前显贵,人后受罪。又聊到了彼此的家庭,各自的儿女,还有今生无法实现的愿望。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斜阳自窗户里透进来,照在王伯的脸上,照在李伯的手上,二人手中酒已尽菜已尽,只是还有话头未尽。
王伯拍拍身上的花生碎末,站起身正色道,“李向阳同志,天色不早了,我们该走了。”一如三十八年前的那场分别那么正式,那般庄重。
李叔站起身,看看天边橘红的夕阳,“王富贵同志,我同意,我们该出发了。”
二人不再言语,结账出了祥子馆,最后再回首看一眼,看一眼祥子馆,看一眼熟悉而又破旧的胡同。
的士很快送二人到了火车站,王伯的火车和李叔的火车不在同一个候车室,王伯的火车比李叔早一会。
李叔和王伯一起在候车室等火车,二人各自拿着包,缄默无语。
火车就要开了,李叔将王伯送进火车车厢,王伯又赶出来在车厢前给了李叔一个拥抱,沉声道,“老李头,你要保重,留待我们下次再约。”
李叔鼻子微酸,没有说话,在王伯的肩膀上拍拍,算作回应。
火车缓缓开动,王伯在车窗处探出头给李叔挥手,老花镜片后面,早已布满泪水,“老李头,你要多保重,时时看看我的照片,要记得我。”
李叔跟着开动的火车跑起来,“好,无论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火车越开越快,渐行渐远,直到王伯回头凝望老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直到李叔再也跑不动。
李叔偷偷抹了一把泪,他心中不舍,二人都已不惑之年,此次会面后,此生将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老友的身体状况如此差,他不知道下次等来的会不会是他已经离去的消息。
李叔心情沉重,他步履蹒跚慢慢走向他的火车,走向他的人生。
未来不可知,老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