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棺
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混着纸钱灰,把送葬队伍的影子扯得支离破碎。我攥紧相机包带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是十九年来第一次回云岭村,却要在暴雨天参加祖母的葬礼。"晚丫头,快跟上!"三叔公佝偻的身影在队伍最前方晃动,他手里举着的引魂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暗红色绸缎上金线绣的往生咒已经褪成惨白。我盯着他深陷的眼窝,突然想起小时候听阿娘说,三叔公年轻时专门给死人画遗像,有次给横死的新郎官描眉,笔尖戳破了宣纸,结果那晚就听见新房里有盖头掀动的窸窣声。"轰隆!"惊雷劈开浓云,照亮送葬队伍抬着的黑漆棺材。我的呼吸突然停滞——那棺材盖缝隙里垂下一截藕荷色衣袖,正是妹妹失踪那天穿的连衣裙。"三叔公!"我冲上前去,"这棺材不对劲!"老人浑浊的眼球转过来,嘴角咧开一道诡异的弧度。雨水顺着他焦黄的獠牙往下淌,我这才发现他上排牙齿全掉光了,只剩两颗漆黑的门牙突兀地支棱着。"囡囡看错了。"他咧开嘴,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这是你阿嬷最爱穿的衣裳"送葬队伍突然齐刷刷停住脚步。我这才注意到所有抬棺人的裤脚都洇着深褐色水渍,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队伍末尾跟着几个披麻戴孝的村民,他们的孝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脖颈处有暗红色的勒痕,像是被人用麻绳勒过。"该进山了。"三叔公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回响。当送葬队伍拐进后山岔道时,我终于看清那些"村民"的脸——青白肿胀的皮肤泡在雨水里发亮,眼眶位置是两个黑洞,嘴角撕裂到耳根。他们抬着的棺材开始剧烈晃动,棺盖缝隙里不断渗出猩红液体,在泥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我倒退两步撞上一堵冰凉的胸膛,抬头看见三叔公腐烂的下颌骨一张一合:"时辰到了。"他干枯的手指突然扣住我的手腕,指甲缝里嵌满暗红色的肉屑,"阴路开,活人避——"剧痛从手腕蔓延到心脏,我低头看见那截藕荷色衣袖正死死缠着我的手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九年前那个暴雨夜,妹妹穿着新买的连衣裙跑进雨幕,裙摆掠过门槛时,我分明看见她手腕上戴着阿嬷临终前给的银镯。
第二章 女人祭
三叔公的手掌像块烧红的木炭烙在我腕间,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铜铃碎响。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绿焰,我这才看清那些牌位后竟立着七盏胭脂盒形状的陶罐,罐口都插着染血的银簪。
"把新娘子请出来。"
神婆尖利的声音刺破雨幕,她裹着褪色的绛红褂子,发髻上别着的白纸花被穿堂风吹得簌簌作响。四个壮汉抬着红漆木轿从偏门闪出,轿帘缝隙垂下段藕荷色衣角——正是妹妹失踪那日穿的连衣裙下摆。
我踉跄着后退撞上冰凉的砖墙,手腕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疼痛。低头发现那截缠着银镯的藕荷色衣袖正在渗血,血珠滴落在青砖缝里竟长出细小的白色菌丝。记忆如利刃刺入脑海:十九年前送亲队伍经过祠堂时,祖母就是用这种菌丝缝合了新娘被活撕的嘴角。
"时辰到了!"
三叔公用桃木钉刺穿我的掌心,剧痛让我看清供桌上的真相——那些所谓的长明灯其实是浸泡着尸油的陶碗,每簇鬼火里都映着张青灰色的少女面容。神婆突然抓住我的右手按在血胭脂罐上,罐体表面浮现出妹妹的脸:"阿姊你看,当年你娘就是在这里"
祠堂梁柱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数十只白灯笼从房梁垂落。灯笼纸上是村民们扭曲的面孔,他们齐声唱起诡异的童谣:"新娘梳妆等郎归,胭脂抹腮等郎掀,盖头落地魂飞散,铜钱落地魂不还......"
我摸到血胭脂罐底部的凸起,那是半枚断裂的银簪。记忆如洪水决堤——九岁那年偷看祖母梳头,她发髻里插着的正是这种双头银簪,簪头雕刻着交颈的蛇与蛙。当时祖母说这是镇压阴物的"阴阳簪",簪断则咒起。
"原来你记得。"神婆的银耳坠突然变成两条扭动的红蛇,她掀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缝合线,那里面分明塞着个青面獠牙的傩面,"当年你娘就是不肯当新妇,害得全村折了九年阳寿......"
供桌上的陶罐接连炸裂,血水裹着菌丝漫过我的脚踝。在意识涣散前,我摸到神婆腰间挂着的铜铃——正是包裹里那枚匿名寄来的快递里的东西。铃声响起的刹那,祠堂供奉的泥塑神像轰然倒塌,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牌位,最上方赫然刻着我和妹妹的名字。
第三章 尸油灯
神婆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咕噜声,她胸口的傩面突然睁开第三只眼。我趁机踢翻血胭脂罐,白菌丝裹着腥臭汁液喷溅在青砖地面,瞬间腾起墨绿色烟雾。借着供桌倾倒的混乱,我摸到神像底座暗格里的青铜钥匙——这尊无面泥塑后颈处有道裂缝,形状与钥匙齿纹完全吻合。
"拦住她!"
四个壮汉从牌位后转出,他们缺失了下巴,喉咙里插着染血的银簪。最前面的汉子脖颈呈180度扭转,腐烂的喉管垂到胸口,正用舌根处新长的肉芽卷起地上的断簪。我猛地将钥匙插入锁孔,祠堂地面突然塌陷成漏斗状,腐殖土混合着人骨碎渣簌簌落下。
失重感持续了约莫十息,我重重摔在湿滑的苔藓地上。头顶传来铁链拖曳声,十八盏白灯笼悬浮在穹顶四周,灯罩是用浸泡过尸油的胎儿皮制成,每个灯笼上都用血画着张扭曲的人脸。当我抬起头时,最近那盏灯笼里的"人"突然朝我眨了眨眼。
"这是光绪年间难产死的秀才娘子。"
沙哑的女声贴着耳廓响起,神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她撕开人皮面具,露出布满尸斑的真容——那分明是具穿着绛红褂子的腐尸!她干枯的手指拂过墙壁,青砖缝隙里渗出黑红色液体,在地面汇成八个篆字:「生人奠酒,亡者温粥」
腐臭味突然浓烈百倍,我这才发现四周立着七十二尊陶瓮。每尊瓮口都探出半截森白手臂,指尖凝结着血珠。神婆抓起大把纸钱撒向空中,纸灰触及陶瓮瞬间燃起幽蓝火焰,映出瓮内蜷缩的婴孩骸骨——他们天灵盖上都钉着刻满符咒的青铜钉。
"当年你祖母就是在这里."
神婆话音未落,左侧陶瓮突然炸裂。浑身涂满朱砂的男童爬了出来,他脐带般的舌头垂到胸口,正疯狂啃咬自己溃烂的眼窝。我摸到腰间相机,取景框对准男童的刹那,闪光灯照亮他后颈处暗红色的"祭"字烙印。
男童发出老妇般的嘶吼,其他陶瓮接连迸发惨叫。我跌跌撞撞扑向墙角的青铜匣,匣面雕着交颈蛇蛙纹,锁孔形状与祖母手腕的银镯完全一致。当指尖触碰到匣盖时,整座祠堂开始剧烈震颤,穹顶垂落的灯笼突然全部转向我,那些"人脸"的五官开始融化重组。
"阿姊快看!"
妹妹的声音突然在脑海炸响。我转头望向东南角的陶瓮,里面蜷缩的正是失踪十九年的妹妹!她浑身缠满褪色红绳,手腕银镯上系着条半截红盖头。更可怕的是,她腹部隆起个拳头大的鼓包,透过薄薄皮肤能看到里面蠕动的青铜钥匙。
神婆的狂笑震落梁上灰尘:"好妹妹,当年你娘就是不肯打开这个匣子......"她突然扯开衣襟,傩面下的面孔正在融化,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傩公像。无数血丝从她七窍钻出,缠住我脚踝往陶瓮拖拽。在即将被拖进瓮口的瞬间,我用相机三脚架刺穿了左手掌心。
鲜血滴落在青铜匣的瞬间,整座密室响起此起彼伏的碎裂声。陶瓮接连炸开,所有婴孩骸骨直立着飘向空中,他们手中握着的银簪在空中组成卦象。妹妹的腹部突然剖开道血口,钻出条刻满生辰八字的青铜链,链子另一端竟连着我腕间的银镯!
"时辰到了——"
傩公像的眼眶里钻出两条蜈蚣,它们顺着血链爬进我的血管。剧痛中我看到骇人景象:十九年前祖母的葬礼上,七十二个村民抬着七十二口棺材走进这座密室,每口棺材里都躺着个双目空洞的婴儿。他们用银簪划开手腕,将鲜血注入陶瓮喂养镇压在此的阴兵。
密室穹顶突然透进月光,照在青铜匣内的物件上——那是只雕着并蒂莲的玉镯,内侧刻着我和妹妹的名字,以及个鲜红的"奠"字。当玉镯套上我手腕时,所有陶瓮里的婴灵突然齐声唱起童谣:"新娘梳妆等郎归......"
神婆的残躯轰然倒地,傩面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青面獠牙的尸身。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壁,发现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人名。最末一行赫然写着:
「民国廿三年苏氏晚娘 血祭于此」
旁边还附着幅褪色小像,画中女子腕间银镯正与我手中这只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