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后,我拉开窗帘。一缕耀眼的阳光斜射进来,撒落在手臂上,灼热的刺感瞬间传递到每根神经,我下意识地缩回手,嘴里念叨着:“该死,今天咋又是个晴天呢!”
5年前,我查出患有一种见不得光的怪病,其实也就是对紫外线过敏。出院时,医生对我说:“从现在起,你得学会阴雨天乐啦!”
“阳光都不能晒,不管是啥天气,哪里还能乐得出来,活着真累啊。”每次晴天出门总得“全副武装”,心里自然满是抱怨。这时,妻子徐晓云走到窗边,说:“没事,不就不能晒太阳嘛,我来给你撑伞。”
我当然能自己撑伞,可妻子的这句安慰话让我心里暖暖的,我此刻就是需要这么一份理解和支持。我笑着说:“好啊,那雨天让我来给你撑伞,这样咱俩就算扯平啦。”
“也是啊,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你给我撑的伞呢。”妻子说。
那是2008年的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天空下着丝丝细雨,虽已立春,却还依然寒气逼人,这春雨也就透着几份寒意。我与她的相识缘自传统的相亲,相亲的地点是个破旧的照相馆。照相馆的老板是介绍人,算是我的一个朋友,因为我与她相识也才几天。
第一次见她,她穿着老旧碎花的棉衣夹克,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破着几个洞,脚上“安踏”牌运动鞋的边沿已磨平,面庞倒很清秀,就是两只眉毛好似青虫爬着,竟毁了这张脸。看得出来,她并不在意这次相亲。而我军校毕业刚分配到这座城市,一切都还陌生,这也是我第一次相亲。
相亲过程短暂而又漫长,我俩几乎没说话,只听得一旁的大爷大妈闲聊:“他俩还挺般配,年龄属相都挺合呢。”
雨越下越大,她是坐别人车过来的,没有带伞。她本想等雨停了再走,可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也不会停。
“这雨算是停不了了,我们走吧。”她催促着朋友。
“外面下着雨呢,我带伞了,我撑伞送你到车上吧。”出于礼貌,我连忙说。
就这样,我第一次为她撑伞。伞不大,因而她得依偎在我身边走路。来到车边,我为她打开车门。她上了车,转头连连向我致谢。
对于她的第一印象,在穿着妆扮上,我觉得她就像个邻家女孩,亲切但不心动。不过在为她撑伞的那一路,她依偎在我的身旁,我倒有些心动,最后她礼貌地频频致谢,让我觉得她是个有修养和内涵的女孩。
后来,我俩很快坠入爱河,并在年底闪婚。
结了婚,她成了军嫂,走在军营里便多了一个称谓“嫂子”。她很喜欢这个称谓,叫着觉得亲切。她儿时也有个从军梦,虽没当上兵,当名军嫂也不错呢。
我在部队从事宣传文化工作,加班属于家常便饭,顾不上家更是常态。
那是2012年7月,单位举办建站30周年联欢晚会。那一个月里,我每天都要忙到凌晨。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筹办的晚会有个军民联唱的节目,缺少地方人员演唱。她来到剧场,接过我手中的唱词,说:“这首歌我来唱吧,绝不给部队和你丢脸。”
我满脸歉疚地说:“你照顾家已经很辛苦了,还得支持我的工作,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感谢啥啊,夫妻同心同力嘛,当年你为我撑起一把伞,我也得为你撑好伞呢。”妻子笑着说。
她利用接送孩子放学、做饭等时间间隙,苦练歌曲。她还鼓动当舞蹈、乐器和音乐老师的军嫂也来参与,举办了一场高水准的晚会。我为此得到了领导表扬,而这一切都得归功于她。我满心感激地说:“老婆,谢谢你啊,谢谢你帮我撑起了一把伞。”
她乐呵呵的说:“又跟我客气了,当年你给我撑伞的那一刻,我的心一直温到现在呢。”
后来,她常到军营教战士们唱歌,帮战士洗熨衣服,辅导战士考学,时常还下个厨,烧条战士最爱吃的红烧鲤鱼。战士们也总爱围着她转,整天嫂子长、嫂子短地叫着,她听着也舒心。
早些年,她从事社保工作,只要是军人家庭遇到的社保问题,她工作的劲头总会更足些,想法设法也得把问题解决。后来,她当上了镇人大代表,更是尽可能帮军人解决问题。她提议为军人家庭建立健康档案的议题被采纳和通过,这让她高兴了好几天呢。她说:“当上军嫂,就得有军嫂的样呢。”
我笑着对她说:“你这把伞可撑得越来越大啰。”
我虽说每天能回家,可很多时候都是早出晚归,与儿子碰面的机会很少。每次加班回来,儿子早已睡着。妻子说:“儿子每天都说要等你回来再睡,可你回来太晚,他每次都是在失望中进入梦乡。早上等他醒时,你又上班了。你们就是走在一条路上的平行线,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啊。”说完,妻子鼻子一酸,眼泪刷刷往下流。
我的心一揪,眼睛也湿润了:“儿子啊,爸爸对不起你呢。”我只能轻轻走到儿子床边,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这是我最幸福、也最歉疚的时刻。
儿子的扁桃体经常发炎,只要感冒发烧,就得去医院输液消炎。妻子怕影响我工作,每次都是独自带儿子去看病。
儿子也特别懂事,会伸出小手让护士扎针。护士总表扬他说:“小朋友,疼不疼啊?你好勇敢哦!”
儿子看着针扎进血管,咬紧牙,皱着眉说:“不疼,我爸爸是军人,我要和爸爸一样勇敢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坐在儿子的床头,看着睡梦中的儿子,无数的愧疚涌上心头:“儿子啊,爸爸本该给你撑起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可你却只能独自撑起,我不是个好爸爸啊!”
2013年的6月,我被确诊为免疫系统的疾病,需常年吃药和定期检查、输液,最关键是不能晒太阳。妻子就把餐盒改成药盒,贴上日期、药名、剂量等提醒标签,分三顿按格子放好。
遇到晴天出门,我得做好防晒,把自己包裹严实,这还不放心,还得撑把伞遮阳。好些时候,我是去拍照的,手里拿着相机就无法自己撑伞。妻子就跟着我,替我撑伞。我去过高山大川、荒漠草原,也去过江边码头、营区哨亭,拍摄过美丽的风景,也记录过战友执勤训练的英姿。她就一直陪在我身旁,始终帮我撑着伞。我感慨地说:“你不光是在为我撑伞,你已成了我的一把伞啰。”
常年不见阳光,人自然会阴郁,但我却不会,她的这把伞只是过滤了阳光中的紫外线,我依旧能够看到阳光的夺目,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后来,一旦碰到阴雨天,我会跟妻子说:“老婆,我们出去走走吧,让我也为你撑次伞呢。”
妻子笑着说:“好啊,雨天漫步还挺浪漫的呢。”
在这绵绵细雨的江南,我们走在暨阳湖边的漫道上,垂柳在风雨中摆动着妖娆的身姿,路边的花被雨水冲洗得无比纯净和艳丽,空气中充满着清新醉人的香味。我打着伞,妻子依偎在我的身旁,还和相亲时一样,默默朝前走着。风雨中,我们的身影或明或暗,或清晰,亦或模糊,湖中的倒影仿佛两个跳动的音符,正演奏着一曲爱的乐章。妻子突然说:“没想到,这雨中的暨阳湖如此这般美丽啊!”
我笑着说:“那是因为很多人都没有真正走出去,也没有我们此刻的心境呢。透过窗户俯瞰与身临其境畅游,感受自然不一样。我们还得感谢这场病呢,让我们换了一个角度,去欣赏不一样的风景啊。”
我拉上了窗帘,笑着对妻子说:“反正也不能走进阳光,干脆就不见它。等到雨天,我们再出去走走,看来我们已经学会了阴雨天乐啰。”
妻子点点头。此刻,儿子也跑了过来,说:“爸爸,下次雨天漫步记得叫上我啊。”
我摸着儿子头,说:“当然,没有阳光,我们也是快乐的一家人,爸爸要为你和妈妈永远撑伞呢。”
妻子又拉开了窗帘,一家人静静地看着窗外,憧憬着一场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