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中国股市略有所知的人都知道,“同涨同跌”是中国A股市场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只要大盘有风吹草动,大家就拼命地加码,要么“全国江山一片红”,要么就“屏幕一片惨绿”,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两条:
一、系统性风险与个体性风险
任何一个企业的价格波动,我们都可以拆解成两个部分,来自整个市场的波动和来自公司自己的波动,分别叫做“系统性风险”和“个体性风险”。因为市场上各个企业的信息各异,波动的方向也是各异的,所以个体性的风险就会被分散,被抵消。而系统性风险,它是影响全局的,就没法被分散抵消。
所以,当一个市场上金融资产的价格大多反映的是系统性风险的时候,就会产生两个后果:
第一个后果,公司自己独有的信息就被排挤,不能够进入到公司的价格里面。用金融学的术语说,就是个股的定价没有能够充分反映企业的特质,像经营、管理、利润等等。
第二个,就是所有股票的价格会更容易朝着一个方向波动,任何一点点好消息或者坏消息都可能产生过度的市场反应,这也就是俗称的股市同涨同跌。而这种同涨同跌的市场趋同,就像一个同质化的社会一样,信息容易被强化,导致更大的市场波动。
好了,说到这里,你已经明白了,中国股市同涨跌的现象背后,是因为我们的股价大多数反映的是系统性风险。所以市场只要稍有风浪,好股票就会被连累,而市场略有起色,烂股票也就跟着鸡犬升天。这样一来,整个市场就失去了用价格作为信号机制,优化资源配置的作用,同时也会产生市场过度波动的风险。
二、投资者保护
所以说,“大盘同涨跌”,“全国江山一片红,一片绿”不是段子,它背后反映的是咱们中国股市定价效率的低下和过度风险。这个结论不是杜撰,而是一个全球的普遍规律。
金融学术圈有一个特别有名的研究,Randall Morch的一篇论文——《股市的信息含量》,The information content of stock markets。这几位学者把全球几十个国家的股市回报率做了一个集中研究,他们就发现,如果一个国家的股价大多反映的是系统性风险,股市就会呈现出同涨跌的情况。而这些国家,大多数是发展中国家,比如中国、马来西亚,还有波兰。而那些个股和大盘走势相对独立,也就是说股价大多反映的是企业个体信息,大多数是发达市场,比如美国、英国、加拿大。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发达市场的股价反映个体性风险,而欠发达市场的股价反映系统性风险的现象呢?
Randmark他们做了进一步的研究,他们发现,这个信号主要和市场的投资者保护是紧密相连的。发达市场一般法制建设完备,中小投资者的利益被保护得比较好。而欠发达市场,一般投资者保护不力,公司的治理是非常薄弱的。
举个例子,在美国,对信息的披露、造假、内幕交易这些行为的处罚都非常重。比如著名的安然公司,就是因为财务造假,不但被退市,而且所有的当事人都遭遇了天价罚金,连为安然服务的审计机构都被逼破产了。与安然合谋财务造假的花旗、摩根集团,分别向安然破产的受害者赔偿了20亿和22亿美金。安然直接涉案人员更是被判刑10年。
而这里面最有意思的一个点在哪里呢?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去上诉一个公司的话,就像蚂蚁对大象一样,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而在美国的证监法里面规定,你只要是证券案的受害者,不管你是持有1股还是持有10万股,都有权发动集体诉讼,让这个造假的公司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一个公司如果不能自证清白,就必须赔偿巨额的损失。而相关的律师会获得丰厚的分成奖励。于是美国的律师们都像啄木鸟一样地去寻找这些违规的公司,一旦发现有内幕交易,马上去号召受害人团结起来,进行集体诉讼。
所以在美国的证券市场上,这种伤害中小股东、中小投资者利益的事情,受到的惩处是非常严重的,也就是俗称的犯罪成本很高。
反观中国,这些行为一般来说也是被禁止的,但是惩处的力度不大。通常就是行政处罚,几十万的罚款和警告而已,和这种证券犯罪的所获得的收入比起来,犹如九牛一毛。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和美国相反,咱们中国的证券市场长期以来没有进入民法的管辖范畴,就更不要说投资者能够进行集体诉讼了。就是独木不成林,所以根本就没有威慑力。这样一来,中国公司就经常会出现公司管理层转移掏空上市公司,侵犯投资者利益的事情。
比如有个电缆公司,公司一年的利润才1亿左右,管理层居然花了1.04亿人民币去拍卖了8把紫砂壶。中国拍卖市场的价格虚高,猫腻很多。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假借着拍卖之名,将本来属于投资者的公司利润给转移出去了。还有的上市公司花上千万去买下董事长太太的旧车,赤裸裸地把公司的利润转到自己家里。
诸如此类,在中国的A股市场上是举不胜举。
那么这样一来,投资者自然也就会作出自己的反应——对公司披露的信息不信任,所以只盯着大盘。大盘上涨就猛冲进去,大盘下跌就拼命往外逃,对公司基本面就会相对忽视。
这样慢慢下来以后,公司的信息就进入不了股价,反而是那种政治事件,或者政策变动带来市场的情绪变化,形成股市同涨跌的局面。所以一点点波动,都很容易引起蝴蝶效益,导致整个市场非常地脆弱。
那相反,美国这些发达市场的投资者,就会比较理性,一个公司的经营好坏就会更充分地反映在股价中间。所以即使大盘出现什么波动,而一个公司自己的业绩很过硬,它受到的影响会很小,或者即便略有影响,也会很快反弹。这样一来,美国整个市场的波动就会比较小。
一个非常直接的证据是,过去十几年里,中国股市的波动率是美国股市的两倍以上。
但是大家不用太悲观,从过去十年来看,在中国,市场同涨跌的现象已经有所减轻,另外政府最近也开始对证券市场的犯罪案件实施民事诉讼。比如最近赵薇夫妇的案件就有股民进行集体诉讼,这个目的也就是要跟美国一样,务必要让犯罪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所以整体上而言,中国未来的A股市场,要把这种侵犯中小投资者利益行为的犯罪成本提高,这样才能够取信于投资者,而股价才能够逐渐地更多反映企业本身的个体性风险。否则的话,中国的价值投资总归会是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