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曹七巧的生命是痛苦的,那么长安的生命就是被慢慢煎熬的。长安在生命的隧道里被挤压,被压榨,慢慢地被榨干了青春,榨干了希望。
七巧痛苦,但她还可以肆意表达她的所谓的凄惨爱情,比如她指向季泽的情;可长安不能,她如果那样会被指责谩骂的。七巧是痛苦的,但她还可以肆意摔东西、打厨子;可长安不能,她想追求一个淑女形象,她的本能是被压抑的。七巧痛苦,她的嘴可以像刮风一样随意东西,怎么说都是她有理;可长安不能,她还没修炼成她母亲的那种本领。七巧痛苦,但还有金钱攫取了她的心;长安却心无所属。七巧痛苦,她虽做不了自己的主,但足以影响她儿女的命运;可长安不能,她连自己都主宰不了。
长安是单薄的,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心,像纸糊的人儿。其实,她只不过是七巧的玩偶罢了。在长安还不明白七巧所谓的生命的意义时,就被七巧骂昏了头。把春熹臭骂一顿是长安被提溜着开始明白生活的起点。
七巧在骂人时顺手捏脚成了长安新的梦魇的开始。别人都弃之不用的裹脚,让无聊的七巧有了新的追求。她突发奇想要为长安裹脚,让她的生活有了一种别样的情趣。这哪是裹脚啊?那分明是在裹长安的心!又长又臭的裹脚布,就是七巧给长安限定的人生轨迹。被裹脚的长安,是无力反抗的,虽然她也是鬼哭狼嚎,可谁又能在她的哭喊中感受到她是个生命?在所有人看来,她就是七巧的一个附属物。七巧背着封建思想沉重的枷锁,实在闹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
长安生活的时代毕竟不同,即使守着发着腐朽气息的七巧还是被堂兄妹裹挟着进了学堂。学堂里不一样的生活让长安有了鲜活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思想,她不再如七巧那样怨天尤人,只会单纯地用叫骂宣泄自己的心情了,她会幽幽地吹口琴,忧郁地吹long long ago……那悠悠的琴声里,蕴蓄着一个少女绵绵不尽的柔情,可她,只能,呜咽呜咽吹着……
长安上学堂总是丢东西,那是在糟蹋七巧的心。为了一条被单,七巧定要去学校问个明白,看谁敢这么挖空心思算计她的钱。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但在七巧看来,那是她的命。那种悭吝,让人可怜。长安实在禁不起七巧那么闹,决定舍弃那个让她看到生命春天的地方。即使这样,她终究还是被七巧臭骂了一顿,觉得她太不争气;终究还是被七巧去学校闹了一场,去践踏了一回她几乎低到地下的尊严。
长安实在无力反抗,在这个家里,被禁锢得那么紧,她也不知道怎么反抗。终于,长安屈服在了七巧脚下,成了一个活脱脱的七巧,连那种骂人的,或凄凄惨惨的腔调都神似。长安的模样依旧像被腌过,少了很多青春的水分,被七巧腌过的,还有长安的心。
试想一个长到三十多岁的老姑娘,尤其在那个年代,家里还有那样的母亲和哥哥,每天躺在烟榻上把自家那点儿隐私嚼来嚼去,这种生活,该是何种味道?长安的心就是在七巧这样的咸水里浸泡着。
长安毕竟是有青春萌动的,童世舫的出现让长安重新觅见了春天。长安会很沉默,在她看来这就是典雅,因为这样做有区别于她的母亲。为了童世舫,她母亲怎么骂她都忍着,她觉得无须计较,因为她已经心有所属了。
她的心是有所属了,但七巧的心却更空了,因为心空,嘴就更闲不住了,对长安左也骂,嫌她嫁不出去;右也骂,嫌她又急着想出嫁……长安在责骂中摇摆不定,她连纸人儿都快不是了,她就是个皮影儿吧。
长安就在七巧的夹道中左右冲撞着,想出来,但不可能。她偷偷去见童世舫,两个人幽幽地享受时光静好。其实并不是童世舫有多大魅力,而是在七巧的周围尽是指责和黑暗。
长安还是输给了七巧,输给了七巧的谩骂和眼泪,她又回到了七巧圈定的小圈圈里了。
长安是跳了几跳没有跳出来的人,但她曾在跳高的时候感受过外面的鲜活和生动,她是有自己的绵绵的悠情和愁思的,对比,让她更痛苦。
每每想起长安,脑海中就会浮现一幅画面:七巧嚎叫着深陷在淤泥一样的地狱中,死死拽着挂在半空中的长安,长安想挣脱七巧,但七巧拼了死命不撒手……长安低低地抽泣着,乞求七巧放她一条生路,七巧狠狠地,面目狰狞的盯着长安……画面流动,深陷在地狱里的还有无聊的长白,羞愧的寿芝,绝望的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