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牛子一起着手了紧锣密鼓的设计。所以我的第一份死亡订单,是给自己的。
死绝对是个大学问。从整个生命的客观角度看,死是生的句号,是对生的总结与终结,意义非凡;从人与社会的主观角度看,一个人死的是否恰当甚至会盖过其生前的功过。历代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无论生前如何骄奢淫逸,若是几尺白绫悲惨死去便会被人砸口可怜,衍生出几份同情,或被歌颂死的壮烈,其生前亡国的罪行更可以一笔勾销。这就是定制死亡的魅力。
而此刻,对作为准死者的我,最关心的是怎样能最大限度减少痛苦,保留尊严;如何避开保险理赔员的火眼金睛,死的水到渠成;最关键的是如何确保我能死透,如果最后半死不活,瘫痪在床或者变成植物人,那岂不是适得其反。
关于意外死亡的方式,牛子陪同我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跳楼,是第一个被牛子否决的。“跳楼死亡警察一定会介入的,痕迹鉴定很先进,要做成意外很难。即使判定为意外掉落,你主动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本身也要承担责任。”
“摔得也不好看,七零八碎,脑浆崩裂。”不敢想象媳妇看到一滩烂泥的我会是什么反应,虽然她经常在家里讽刺我懒得像一滩烂泥,或者醉成一滩烂泥。我想了想,连连摇头。
交通事故第二个被否决。“我怕死不透。”牛子也眼神坚毅表示认同。
第三个被否决的是登山。“我去爬山,伪造成意外跌落,杀妻骗保都这么干。”“景区要跟着倒霉了。”“我加一个驴友群,去爬没人管理的野山。”“你可不要祸害驴友了,他们已经声名狼藉。”牛子似乎也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了,随后补充了一句,“你没有登山的爱好,略显刻意。”
“游泳溺毙…”
“魏莱…”牛子低下头,哀求的语气,“再挺挺。”
“牛子…我只能挺到这了。”
生命的价值不是用长度衡量的,因此死期也并非越晚越好,关键在于,死要如何有价值。而死亡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完成死人的遗愿,而是满足活人的需求。
一个星期后,在媳妇带孩子回乡下娘家的周五晚上,我登上地下室尘封多年的自行车,来到城南的水库旁。水库旁一条路直通城里,整个6月份交警天天在此守株待兔,但到这个月他们已经完成了季度指标,不用加班了,所以此处十分清净。
月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水库上,四周的虫鸣此起彼伏,我骑在车上,似乎应有所悟,实际上脑子一片空白。我想到了妻子带女儿离家时的那一刻,她听到我死亡的消息应该是在娘家,有亲人陪伴会好受很多。关于意外保险的事,这些天或有或无的向她提起过,她应该也听进去些。我和牛子一起讨论研究的每一步,都没有留下痕迹。确保万无一失后,我一头扎进了水里。义无反顾。
死得其所。我的归处便是儿时无数次流连忘返的水库,父母每每如临大敌,终于待我长大成人,却还是落进了儿时的水库里。
人不就是如此,生于尘埃,溺于人海,陨灭于无声无息,就像此刻我的周遭,冰冷的河水不再冰冷,有形的躯体归于无形,在割断与人世牵连的同时,我重拾了与山川河流的血脉联系。
“魏莱…魏莱…”有人在呼唤我,是母亲,是妻子,是牛子,是月光中的飞鸟,飞鸟越来越近,竟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嫦娥?!!!
在我浑浑噩噩之间,一个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魏来,你参透生死之谜却仍囿于生死,有慧根而未结慧果。今予你三年寿命,参悟生死,渡人渡己。”
“我怎么渡?”我想大喊继续问清楚,却发现那人越来越远,月光逐渐熄灭,周遭一团漆黑,我像漂浮在真空中,周围的水似乎都瞬间蒸发了。
而我焦急不已:这人布置任务的方式像极了我的领导,只提供大方向,却没有落实举措,干好干坏怎么说,我能提拔吗?能重新活一次吗?
还未来得及继续想下去,一束强光唤醒了我的全身,我正躺在水库旁的马路边,安然无恙,两名交警借着车灯仔细端详着我,讨论着。“喝大了?”“不像。”“突发疾病?”“睁开眼了,看着很精神。”“梦游的?”“可能是。”
后来我假装高血压发作乘交警的车回家了,并不是我懒,而是我莫名其妙丢了一只鞋,骑自行车不方便。
再后来我的肺癌报告单和肺癌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到医院也查不到我诊断肺癌的记录,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牛子。
“再后来呢?”
“我和牛子开了这家公司,定制死亡。我想这是神的指引,因为死一次,才是渡人参透生死的最佳捷径。”我向我的第一位顾客解释道,她是一位闪烁着无辜大眼睛的二十四岁姑娘,此刻因为听了我夸张离奇的故事而满脸兴奋。
“怎么样死一次呢?”
“在我这里,你可以获得死亡一次的机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我,都可以帮你完成。死后的三天内,无论你想或者不想,都会重新活过来。但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活过来,我,说了算。苏醒后,要生要死由你,我不再过问。”
“但是,你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满脸不解。
我嗤笑一声,告诉她:“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