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四十年,归来,发现童年的小径犹在,连草都还是当初的青翠。流连到静夜,抬头,仍是那旧时月色,空茫在我周身。
谁在山中建一茅亭,亭下长木四围?有人在此送别,还是相逢?我坐亭中,一枚落叶被山风吹至,先落我肩头,又飘然坠地,似入无底深谷。
我是轻死重然诺的英雄吗?还是一剑任飘零的侠客?我一身贫陋,两腿泥巴,脚上尽土渣。我空对苍山笑傲,临长风歌吟,却腹中无才,眼光平俗,虽时时想跳脱,可尘念何曾有半刻绝灭。我恨自己了,牙痒痒。
我不能成仙,也不想成。我不羡也不可至冰峰玉谷,我只能执着大地。粗浅偏执,冷眼寂然,居不能远的偏山,我能和苍山共老、和白云同闲吗?
亭前有小松,独立,顶着薄霜,宛如颀长的少年放学时雪落头白。我看它,我笑,它摇。阳光射在它身上,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孤独了呢?
亭旁有一丛迎春,应时而开是它的本性,也是我少时的故友。有它足够,只要看到它开,其它花似乎尽在心中,也似乎可有可无了。冬酷或春寒里,它总催动我热血。我打虎上山,采药走远,步履咚咚,从没胆怯过。
亭后有梅,和长亭是最好的相守。
我知这梅的身世,它是我从一堆瓦砾里的解救。我走过废墟,忽忽觉不一样,不一定是暗香,但足以让我驻足。我的感觉从没错过。我翻捡搜寻,我找到它了。我不管它是谁的栽培,也不问它先祖是江南还是西陲。我揣它入怀,我的体温让它复苏,我让它新生在我的长山大岭,云月为伴了。
悠悠不知多少年岁,长亭成精,成苏长亭,写最美的文字,让我望尘空怨,只恨人间只此一人比我才高识远。忆梅出世,成凌雪忆梅,默然开清寒高阔之地,但香飘终为我知。她诗空灵无尘,恰反衬浊浊的我,让我不敢卒读,怕玷污那一方太初之美。她是雪山一蓬幽草或一枝静花,不败在高远或高原之巅。
而我,苍山自守,有时问问古道,有时访访天涯。青山未老我不老,我和青山都是文字里的撇捺和逗点,都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