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小城,嘈杂的街道,以及烦闷的心。接小孩的家长,三三两两,打着花花绿绿的伞,或疾步,或从容,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打在沐禾心里……
转角,沐禾进入了一个名叫“Again”的书店。书店不大,在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名作“黄昏里”。沐禾还记得第一次走进这家书店的时候,变被眼前的绿意所震撼。满世界的书和满眼的绿,装点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头顶是一片蓝色的海洋,鲸在头顶游去,自由自在,无比闲适,无限美好。推门时有清脆的风铃声响过,窗台挂着绿萝、薄荷,还有星星点点的满天星。手边书架的书,带着浓浓的的沉封感,拿在手上沉甸甸的。翻开书,发黄的纸张上写着娟秀小字的旁注。看去,刚刚放书的那个地方,还有未开封的新书,放眼望去,每个地方都一样,一本旧书和一本新书。慵懒的黄昏,穿着薄荷绿长裙的店主静静地翻阅着纸张,毛绒小狗安静的蜷缩在脚下。在如此浮躁,如此功利的世界,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又一次走进,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店主在轻轻的码字,自信,恬静的样子,让他不经意看了好久。外面的世界可以瞬间蒸发泼在地上的水,而这里却徐徐清风,吹走夏天所有的不适。不爱文字,只懂编程的他,开始走进书的世界,寻找女孩望着文字久久入迷的沉醉感。
渐渐的,他与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店主也能说上几句话。原来,她叫景色。一个人创业,然后买下这里,设计,装修,绘画,亲自购置每一件装饰品,亲自修复每一本旧书,收养那只名叫“奶酪”的大黄狗,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一方天地里。景色说,开一家自己的小店,一直是她的梦想。她爱文字,于是有了“Again”。她去了很多城市,看见了许多风景,品味了世界各异的风俗文化,也遇见了各色皮肤的人。她喜欢通过旅行去认识新的朋友,新的世界。她说,她的下一站是南极,那个白色的冰封之地。男孩静静的听着,望着女孩清秀的眉眼,女孩没有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嘴角不经意的上扬,眸中的片片星光,让男孩呆呆看了好久。那浩瀚星辰,仿佛点亮了整片书海……
从那以后,沐禾便于景色熟知起来。与景色的生活相比,沐禾,显得要单调很多。上大学,保研,读研,毕业,然后进入一家企业担任一个很普通的职位。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单调枯燥的如一潭死水。刚读完研的时候,他也想过要留在帝都,拼搏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在小城的父母却不希望他走太远,不希望他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连工作,都是他们安排好的,虽然不是关系户,但依旧没有追求风的自由。沐禾说着,景色静静地听着,尽管努力克制,让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不甚在意,但景色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自嘲,无奈,迷茫,以及深深的孤独。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让景色有一种仿佛见到旧友的感觉,两个聊着生活中琐碎的小事,几天几夜也聊不完。她有点恍惚,仿佛时间又回到那个同样安静却不再沉寂的夏天。
那年,和往常一样,蝉鸣的仲夏,高考,成了小城一年中最大的事。景色也同他们一样,准备高考,并期待着不用每天挑灯夜读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而家人 那段时间也好像变得特别忙碌,没有问候,没有看望。高考的渐渐逼近,容不得她想太多,一心备考,给那个小老头一个惊喜,是她那是唯一的想法。
时间静静走,不断地靠近着那个无比期待,又无比忐忑的日子。那两天,静静地过,无比平凡,无比珍贵。回家那天,母亲第一次来到了学校。景色很开心,想带母亲到学校到处逛逛,母亲却一直催促着她收拾东西。在车上,母亲异常地话变得很少,笑容都有些牵强。父亲一直静静地坐在驾驶席上,眉头紧锁,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安静的空间里,给景色的,却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压抑。驶进回小屋的路上,父亲打破缄默,缓声说道:“你也成年了,要学会去面对了。”父亲无厘头的一句话,让景色愈发忐忑起来。她好像听到从远处传来花鼓戏的喧闹声,有黑白色的大棚,以及“前方白事,车辆慢行”的文字。一切都仿佛还是一个月前的样子,又让她感到好陌生。这里,是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吗?
至今她都还记得那个本以为终于可以卸下铠甲,睡个好觉的夜晚,却望着窗外稀稀疏疏的点点星光,一夜未眠。惊喜,成了遗憾,一身素衣,长跪不起,竟成了她那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她嘲笑着自己只能一次又一次苍白无力地劝慰一个个哭泣的人。哭泣仿佛成了那时发泄悲伤的唯一方式,只是一向爱哭的她,那几天别人却未见她流下一滴泪……
后来,人们又寂静下来,开始了圆周率的生活。逃也似的离开,坐上绿皮火车,当一个人,望着倒退的树丛和房屋时,景色意识到,她终于离开,终于可以不用强装坚强,不用被别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揭开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对面少年的那句:“你还好吧?”像按下启动眼泪的开关,眼泪毫不费力得流下来。就像被扯掉拉线的木偶,消失了所有的动作和声音,在昏暗的灯光下,无法停止的颤抖。心像是被揉进一把碎玻璃,冻得发痛,痛到好像要停止呼吸。没有任何声响狭窄空间里,从对面递来的纸巾,一直被景色用力地攥进手心里。好像用力握紧一点,可以减缓来自心底的疼痛,可以不去理会那个残忍的噩耗。可是,即使是万丈深渊,依旧只能自己疗伤。她渐渐喝下一整杯拿铁,可以平静地向对面的少年说声谢谢。她还记得那天的咖啡很苦,但那从手心一直传递的热量,却逐渐温暖了她。景色还记得灯光下的那个少年有着和他一样好看的眉眼,温暖而有磁性的嗓音,笑起来整个世界都如沐春风。在前往异乡的旅途中,一个陌生少年的几句关心,成了那段时间唯一的温暖。
这段往事,景色没有同任何人讲起,早已尘封的往事,既已成为过往,那就让它随风散去吧。没有什么会永恒的停在原地等你,从那一刻开始,景色便已经明白。
陷入沉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有时候,沐禾坐在窗边望着窗台上的满天星发呆,景色抚摸着脚边的奶酪,看着沐禾干净的眉宇,总会感到很熟悉……
沐禾每次走进这里,都有一种还璞归真的感觉。他有时会从花市里带一束月季前来,或是白色的栀子,一如她一般不施粉黛,淡雅,清新。景色一只只将花插入白净的瓷瓶里。尔后泡上一壶花茶,准备一碟点心,翻开黄皮书,静静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闲适,安好。
每天,Again都会有不同的顾客前来。几个逛街而至的少女,走进来,总会带来一阵喧哗。景色会轻声提醒她们保持安静,给她们推荐几本好书。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柔、轻声细语地招待每一位前来的客人。有时书店的门牌一直处于“close”的状态。沐禾知道,此时的景色一定在前往另一个国度的路上,拥抱她的那份热爱。她说:“生命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生命很短,短到今日一别,即是永别。”她不想把自己设定到任何的框架里,愿做一些自己热爱的事情,拥抱几次一直坚持的自己。这个外表柔弱而内心强大的女孩,每次都在激励他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在旁人眼中,沐禾一直都活成别人羡慕的样子:考上名牌大学,成功保研,然后毕业,进入国企,如今已跃升为经理。他从未与任何人说起,他真正向往的,是红客和游戏开发。他爱游戏,大学的时候曾与室友一起设计出一款游戏,最终却因无人欣赏,迫不得已选择放弃。他每天都会去关注国际的红客黑客动态,佩服他们得心应手的操作和羡慕他们的自由潇洒。他并不是要抛下一切去追逐梦想,他想在工作之余,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
于是,再来时,沐禾会带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安静地练习每一种手法和技巧。他会看更多的编程书籍,并开始尝试加入网上的红客组织。有时,他也会教景色一些简单的编程,让从未接触过电游的她,开始了解游戏的世界。景色依旧是那个爱文字,爱旅行的女孩,而沐禾,也开始在喜欢的领域一展拳脚。
一年后,沐禾离开了小城,放弃了高薪工作,与景色不辞而别。他只身来到美国,去探索更顶尖的技术。景色也已与一个出版商签下合约,出版了第一本随笔《微光》。她们都在互不相交的空间里忙着各自的事情。这段时光,好像渐渐被她们忘却……
两年后,在那片白雪皑皑之地,熟悉的眉眼,像那年夏天,出现在景色眼前。
“好久不见…… 我很想你”。 也许,分别,是为了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