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河记得所有名字

              ——父亲节的思念

              竹林深处

熔金的夕阳爬上高原时

你总在夏河之畔久久徘徊

十七岁少年的血曾凝固成雪山岩层的年轮

折皱间

铁皮水壶与铜制弹壳仍在发出低鸣

惊起

墓园深处锈蚀的马刺

那年你用八个少年换回三个战友

背包里藏着的半本残书

种不出墓碑前的格桑花

红柳裂开手掌

大戈壁的风卷走最后一片青稞叶

你教我们用野沙枣的刺缝补春天

每一根柳条

都是能勒紧命运咽喉的绳索

我总在午夜惊醒

听见你藏起胃袋里的呻吟

将省下的半碗青稞菜汤

偷偷倒进战友的空碗

知青档案发霉的雨季

你折叠起所有的“不宜接收”公章

在窑洞塌陷的夜晚

举着松明火把劈开暴雨

我曾在此起彼伏的声浪中

似乎听见你胯下坐骑的戎马嘶鸣

当最后安置表上的红指印干涸成高原杜鹃

办公室那盏六十瓦灯泡

仍未拧灭

你总在替那些无处安放的青春守夜

现在你的名字躺进铅字丛林

却在无数人掌心

开出带刺的玫瑰

那年你倒在寒冬料峭的站台

公文包里的函件飘落如雪

融化在腊月

某个被承诺遗忘的清晨

父亲的骨灰里

藏着未领取的住房补贴单

还有那月本该属于你的工资

薄如蝴蝶翅膀

如今烈士陵园第八排第七个位置的花岗岩

依然有冰凉的铭文

那些你用后半生不断搬运的遗骸

正在黎明时分泛出青铜光泽

如果时光允许反悔

多希望你能剜下勋章熔成金锁

而非用指缝漏下的光阴

堆砌众人的丰碑

但我知道——那些你错过的生日烛光

早已在世界的褶皱里

烧灼出永恒的裂痕

暮色漫过甘南

夏河的倒影中浮起千万双眼睛

父亲

你的冲锋从未止息

我的血管里仍有马嘶蹄鸣

在寂静的凌晨

踏碎无数不敢言说的遗憾

      2025年6月15日于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