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看守所篇）

本来不想写这个，怕影响不好，后来想想，其实很多事情都需要揭露，而且社会一直在进步，很多方面已经有所改善，很多人甚至还受到了惩罚。

关系这个词本意是指事物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的状态，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被当做一个名词在用。比方说，我在政府某某部门有关系，我是警察的关系等。用在这里的时候说不清是褒义还是贬义。

第一次知道关系就是看守所的那帮人给普及的。刚去的时候就有人问我：“有关系没？”我一脸懵，摇头说：“没有。”然后就给我安排了清扫厕所的活。我在的那个地方，房间两边各有一排通铺，水泥砌成的，上面铺好褥子，被子叠在靠墙的位置。

我睡左边，刚去的时候赶上人少而且是半夜，左边睡了十一个人，不是很挤。第二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右边的通铺睡了七个人，每个人都能有一个正常单人床的位置，下面铺的褥子也是两层三层的。我这边的褥子是薄薄的一层。后来知道，右边叫上铺，左边叫下铺。没关系的睡下铺，有关系的睡上铺。不仅如此，那时候还能抽烟，上铺的人想抽烟了就可以抽，下铺的人只能闻味儿。

号里还会有号长，我刚去的时候是老辛头的号长，他喜欢人们叫他辛哥，六十来岁的人了还不服老。辛哥对下铺的人还是很照顾的，每天早上起来和晚上睡觉之前，会让下铺喜欢抽烟的人来上一根烟，也只会有一根，如果下铺有两个人抽烟，就一人半根，有三个人就三个人一根烟，人越多，抽的越少，烟瘾大的总想着抽最后面的烟屁股，劲大。

刚来的时候眼镜被收走了，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见他们往角落里蹲着，一会换一个人，一会换一个人，不知道干什么，等烟味传出来才知道是在抽烟。刚开始没我的份，到了晚上吧，辛哥拍拍我肩膀，一指角落让我过去。过去后，看见有半根烟放在墙角，虽然心里有顾忌，怕他们在烟里放东西，但不敢表现，还是拿起烟抽了起来。

从我会抽烟开始，我没试过戒烟，这次几天没抽烟，有半根烟一抽，什么味没尝出来，真的感觉到了头晕。一开始还真以为他们在烟里放了东西，后来才想起抽烟上头。说实话，刚进来的时候，恐惧占了大半，剩下的就是焦虑、无所适从，整个人的精神都是紧绷的，半根烟产生的晕乎乎的感觉让我平静了不少。

我很幸运，进号里的时候是半夜，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一个没碰上，第二天起来开始干活，正赶上周五，只干了这一天，然后双休。等周一的时候，传来消息，说犯罪嫌疑人不是罪犯，不应该有劳动改造这一项，所以劳动取消了，改成每天学习，学习百家讲坛、科普文化什么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这期间，家里来人存了钱，可以买点吃的。家里都是老实人，祖辈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懂得要找关系，所以我一直无缘上铺。后来还是有个聊的来的取保候审，让他给我老婆带话，给管教上关系，这才睡的上铺。同一间屋子，上铺下铺之间只隔了一米左右的，中间是走道用的，我从下铺换到上铺就感觉像是换了个环境似的。

我是外省人，在这里一没亲戚二没朋友，怎么和管教搭上关系呢？很简单，门口的墙上就写着管教的电话，我让那个朋友把号码带给了家里。

号长其实有一个隐藏的任务，就是给管教拉关系，这是我后来知道的。通过号长找警察关系更简单，只要把需求一说，号长会和警察汇报，警察直接和家里联系，多少钱把人照顾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我家里给了多少钱，回来以后也没问。

有了关系后，不仅可以睡上铺，宽敞整洁，抽烟随便，还不用值班。这里为了防止夜晚发生意外，会安排人值班，两人一组，都是由下铺的人轮流值班。最好的值班时机是第一班和最后一班，无非就是晚睡点或早起点。最难受的是第二班和中间的班。第一班人值完了，第二班的人可能还没睡，起来值班，或者是刚睡着就的爬起来值班。这个时候怎么安排人值班也是靠关系。这时候就不是警察的关系了，是号里有威望的人的关系。号里有威望怎么来的，在警察那里有关系就有威望，号长是最有威望的，和他关系好的，会来事的，能拍马屁的，就给你安排第一班或者最后一班，地位最低的、混的最差的值中间的班。

家里会来事的，不仅烟能送进来，吃的也能。有家里有钱的，每次专管警察上班，都带来一大包的各种吃的，主要是肉，还有饺子什么的。听说别的号里还有每天点外卖的，连烧烤和火锅都能送进来，酒听说也有。我没赶上过烧烤、火锅和酒，但外面送来的肉吃了不少，别人的。这里下铺的人是不允许一起吃饭的，只能各吃各的，上铺的人得到号长允许后，可以组成一个小团队一起吃饭，叫“一个槽子的”。一般一个号里也就两个槽子，一个是号长和几个要好的，一个是另外一个大关系，随时等着接替号长职位。这种“一个槽子的”关系，其实就是打架团伙，一人动手全员上那种。

除了上下铺还有几个好位置。两边通铺的头和尾，这叫把头的。中间的人睡觉的时候，左边是人，右边是人，碰到睡觉不老实的，不洗澡的，长得磕碜的，睡中间的人也不得劲，把头的位置，只会有一边有人，不想对着他就转身过去就行，所以是好位置。第二个好位置叫二铺，是紧挨着把头的那个位置，尤其是紧挨着号长的位置，和号长聊好了，把号长聊舒服了，在号里也就舒服了。在号里有肉吃的，也多是这几个人。

明目张胆在号里留电话，让号长拉关系，明目张胆的收受好处的，都是一些老警察。在看守所不是什么警察都有这个便利条件，这里分很多个号，每个号有一个专管警察，只有他才能决定号里的事情，照顾谁不照顾谁都是他说了算。其他的站岗的、看监控的、巡视的，没这个权力。这些人就是收了家属的好处也得分给专管警察，或者只是起个牵线的作用。

我在看守所待了23个月，感受到了很大的变化。第一天还干活，过了个周末就取消了。又过了没两三个月，老警察都调去站岗、看监控、巡视了，不再担任号里的专管警察。新的专管警察都比较年轻，素质高，能做到很大的公平。没多久，上下铺的划分就取消了，把头的几个铺位还在，却也大不如从前。因为没有烟了。

以前的时候，号里随便搜搜都能找出几条烟来，现在是一根也没了。普通人抽不着，把头的也没有。烟进不来，吃的也没了，在生活上没有优越感，自然也就显得公平。

听说都是上面下的新规定，下面的人必须严格遵守。也有顶风的，不执行新规定的，就像我那个号里，专管警察纵容一个贩小包的当号长，还让别的警察帮号里的人串供，最后结果呢，帮忙串供的警察进了看受损，这个专管警察也调回总局看大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