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早在我睡醒之前便动身出门做活去了,昨夜见她仰在床头睡得很熟。想来白天里她干的活很费力气,全凭人力搬运的工作,回回把全身热得湿透,而且是在对我而言很远的地方,来回坐车要花六小时(要知道这里不是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只是普通的小乡镇罢了),还是那种运货的敞篷。这样每天用尽气力挣得百来块钱,却只管得了日常的生活开销,想攒钱必然有些艰难。而父亲因为疫情,前些天才出门工作,独自打拼也同样面临各种困难,因为常年不在家里,我并不了解自己的父亲,所以这里就不用笔墨做过多的描述。
其实我今天想记下的语句都是有关母亲的, 她是一位七零后,在我出生前几年,她从姐姐那里接手了全镇第一家以门面售卖而不是地摊摆卖的童装店,到前年关门一共经历了二十年。在结婚前,她的脑袋里常常记着两件事,第一是减肥,第二是开店。那时母亲算不得特别漂亮,但皮肤却特别好。她那时从未想过会和镇上哪家的男子结婚,更没有考虑将来的生活。对这个女人而言,吸引她的只有生意上的来往,她宁愿和顾客聊上一整个下午,也不会去认识媒婆介绍的对象。说起减肥,从老照片上看,那时母亲确实有些肥胖,我想可能只是遗传外祖母吧,毕竟生活条件有限。有趣的是,二十多年一晃而过,她那曾经心心念念的减肥愿望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得以实现。兴许是生活上的劳累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偏瘦的中年妇女吧,因为打我记事起这个女人就不知道跑过多少次市场,流过多少的汗水。那些画面充斥着我的整个童年。
人随着时间都会变的,后来她从未谈起十几二十岁时的个人愿望。只有孩子的事变成了最首要的事,这让我不禁猜疑其他人的母亲是否也如此。那回在我被高年级学生欺负而满身污渍时,她一边抱着我一边用难以掩饰的哭腔带着隐约的愤怒告诉我,不要害怕,不要跟别人争执。我以为她还会带着我去教训那些大一些的孩子,她却只说要注意安全,对别人也要有防范之心。以至于后来的某段不长的日子里我一心认为母亲胆小又懦弱,却也不过是学了组新词就瞎联想而已。其实那天,小学一年级的我学会了一个道理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准确地说,是从那天以后便对这句话逐渐了然于心,而再后来我又明白这其实就是母亲最初教育我的与人为善。至于这条规则不出所料一笔一划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也许也是从那时开始,母亲便渐渐成为了一个教育者,只不过教的不是学校里的课程,而是生活里的道理。直到今日我仍然自认为我的大部分观念都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
这些过往,让我知道自己身边最亲切的这个人并非一个简单的乡下人。她专注的目光,虽然看不长远,却时刻扫描着生活中各种奇异,这令她逐渐成熟老练,也让她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活泼。她是怎么嫁给父亲的故事我无从谈起,那是段什么样的爱情我也不懂,只是如今他们不过同其他家庭一样吵吵闹闹而已,再平凡不过了吧。
我上高中后,母亲停掉了多年的店面,陪我一同建设学业。实话说,我难以置信母亲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眷恋,即使是我也为此感到惋惜啊。是隐藏起来了吗?我不必作过多的探究,这显然是为了我吧,对此我不可能有一丝的不确信。转念一想,其实这几年网络飞速发展,互联网的普及促使越来越多的人使用网络购物,像母亲这样的实体店,若是没有新的运营模式,恐怕很快就会被淘汰。一方面她强烈的自尊心引导着她去跟上时代,另一方面大儿子的学业正处于关键阶段,别的学生一般都有家长的陪护,我的祖父母年龄大了是无法来回奔波的。于是答案对于她已经显而易见了吧。我对她说,你可以学习一下网络方面的知识。但我家没有电脑这类网络设备,而她也说自己的头脑慢了,已经跟不上了。那母亲在这两年里做了什么呢?
从我上高中来,母亲只是时常拿起我的书架上的一本书,安静的看一会儿。以前她不常看书,所以她看的很慢,甚至有些字她不认识。于是要么询问我,要么艰难地翻着字典。我这才又想到到母亲常说自己那些年因为家庭条件而辍学的事,她成绩很好,却因为外祖父那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使得还在上初一的她极其不甘心地离开了学校,就因为交不起两块钱的学费。一个有可能考上大学的女人,被迫在十五岁时就去菜市场卖菜,去建筑工地抬水泥——所以其实似乎不难理解她放下了二十年的生意,去陪着在学业上并不争气的儿子。
现在,为了生活,母亲又做起了那些我无从下手的重活。而我,仅仅在家里时而写下几句记录,时而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然后想念一下正在努力的母亲罢了。
我想,母亲如此拼命,能够改变什么吗?随后为自己的愚蠢笑了一笑——生活才不管人有多么拼命,一切都是自然的法则,为了生存,那些事情不得不做。然而不值得称赞的是当母亲已经直不起腰时,我仍在被子里面做着各种奇幻的梦。
虽说生活的压力尚未轮到我的头上,但如此珍贵的时机如果不把握住是有多可怜!对于时间,我们常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很快就会有一天,我也要面临生存的问题,那时候我将会以何种姿态在世上独立的生存呢?我能做自己愿意从事的工作,能满足小小的私欲、或者实现众多想法中的某个之一吗?换种说法,当我遇到人生的风云变幻时,我能像母亲一样从容地做出选择吗?
如今,母亲已不再用言语直接教导我如何对待生活。但我也明白了,生活不强求我们一定要风里来雨里去,它需要的是人的真诚,是我们这些平凡人对它一如既往的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