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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三个女婿都是地地道道、本本色色的关中人,我岳父岳母一家却都是正宗的河南人,他们为人像中原大地一样朴实厚道,处世像豫剧唱腔一样刚强豪爽。
岳父岳母和他们四个儿女,以及四个儿女的儿女们,都在我们这个关中三线城市工作、定居、生活。
粉条绝对称得上是河南人舌尖上的第一美味,因为河南人平时尤其过年最爱吃粉条白菜炖豆腐,而且特别爱吃一种专门用粉条糅煮蒸馏的肉冻似一般的食品——馇,所以每年年前办年货时,每家都要购买二三十年粉条,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嗜好一方风物。
我们岳父岳母和他们四个儿女,以及四个儿女的儿女们,虽然要么在关中生活了几十年,要么就纯粹是在关中生育关中长大,但是都只认、只买、只吃河南红薯手工粉条,夸家乡粉条色泽鲜美如青玉,口感细腻如肉冻,韧性筋道如海蜇,总之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我们家住在市中心,他们都住在市郊区,所以每年他们都把购买粉条任务交给了我和妻子。
正好市东头仁义巷有一家河南老乡开的河南粉条专买店,我和妻子每年年前都去那里购买粉条。
仁义巷是一条小小的商业街,主营生活日杂用品,每家商店的牌匾都是管理部门统一制作,白底红字,把经营商品的字用隶书喷印得宏大如斗,几十米之外都醒目耀眼;而把店主、域名等字标注得渺小似梭,并且置于牌匾左上方,再加上阳光反射,一般人不留神压根儿就看不见。
今天上午,晴空如洗,天蓝似镜,冬日彤彤,阳光灿烂,没有一丝儿风,虽是数九寒天却温暖如春,我和妻子驱车去河南老乡开的这家河南粉条专门购买粉条。
我俩在附近停好车,急匆匆赶到店时,一大拨儿顾客拎着粉条刚走,当时店里正好只有河南老乡一个人。
这位河南老乡是一位半老徐娘,高挑个子,披肩长发,柳眉如飞,杏眼水灵,伶牙俐齿,河南话、陕西话、普通话无话不精,唇舌在几个频道瞬间转换、无缝衔接,尤其是特别善于察言观色,见我们来了热情得像一只爆燃的天然气罐,一口地道的河南话亲切温馨得如同迎面喷蜜:“哎呀呀,俺帅哥美女老乡来啦!吃早饭了没,要没吃俺给咱弄去?″
“吃过了,谢谢大姐!”我妻子连忙摆手,微笑着感动地说,“在你这儿买多少年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
“那中,那中!"河南老乡连连点头,笑盈盈地问道,“你们每年一买就是一百多斤,今年咱河南红薯成了,粉条特别好,你们打算要多少斤?"
还不等我和妻子回答,店里忽然一阵旋风似的闯进来了一个戴厚瓶底似的近视眼镜的白胖女人,身穿一件灰毛领棕色仿皮大衣,浑身的劣质香水气和臭汗腥臊气呛得让人几乎窒息,操着一口醋溜普通话,戾气冲冲地大声嚷道:“你们这里不买河南粉条吧,我最讨厌河南人!”
显而易见,这个白胖女人压根儿就没有看清牌匾左上角河南专买的字样。
“哈喽,欧耶!大妹子可算找对人了,咱姐妹真真地一见如故,我也最讨厌河南人,我们这里从来不进不卖那土里土气、难做难吃河南粉条!″河南老乡变戏法似的马上用地道的普通话回答,一瞬间仿佛换成了另外一个人,整个儿一个人间戏精。
我和妻子面面相觑,一下子被这个河南老乡的变色龙作派惊骇得目瞪口呆……
中
“老乡!你——″妻子被河南老乡这只变色龙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无耻行径一下子激怒了,气得两眼直冒火星,大气喘个不停,脸气得涨红如天上的冬日,呼哧呼哧地正准备上前怒怼一通。
我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妻子,悄悄地给她使了一个眼色,决定先杀一杀这个白胖女人的臭威风。
“这位眼镜女神,"我同妻子朝夕相处了几十年,河南话说得特别顺溜;但为了显示正义,故意用我们关中最地道的的陕西话说道,“我就想弱弱地问你一嘴:河南人是把你的钱白讹了,还是把你的身子误伤了;是把你大白天猥亵了,还是把你无缘故家暴了;是把你自己无情抛弃了,还是把你老公有意抢跑了,你心中咋对河南人有这么大的怨气、怒气、戾气呢?”
“啊——我呸!”白胖女人一点点不甘示弱,她昂头扬脖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一只好斗的鹅,恶言秽语如同机关枪的子弹一般山呼海啸似的向我射来,“老娘今儿个还就奇了怪了,哪儿冒出你这坨长人嘴不说人话的人渣?你耳朵耳朵是聋了,还是叫驴毛给塞住了,老娘连河南做的粉条都不看、不买、不吃,河南人能危害、加害、祸害老娘个屁!你懂个东东,老娘这叫防患于未然,拒敌于千里之外!老娘就纳了闷了,河南人是给你自个发钱了,还是为你老婆献身了;是天天投喂你本人了,还是年年宠你养全家了;是你干爸,还是你亲妈,你为啥对河南人如此上心、关心、热心?老娘就最讨厌河南人,怎么了?违纪吗??犯法吗???全天下、全网上讨厌河南人的人多如牛毛,这是老娘的自由,爱咋咋滴,你小子算哪根儿葱,管得着吗?!”
“哼,你倒是强词夺理,说得轻巧!你要明白,你不是一个无知无识的三岁小孩,而是一位有家有室的成年人,你自己心里讨厌河南人,那确实是你的自由;但是你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辱骂河南人,那就不仅是违背公序良俗的问题,而且是地域歧视、违犯法律!”我强压怒火,挺身向前,目光如炬,直逼着她,义正严辞地大声说道,“你在这儿再敢当众辱骂一句河南人,我就马上报警,让你在大冬天的班房里同人民警察逞能讲理去!”
白胖女人一点不怕我这个一介书生,但我一提人民警察,她确实有点胆怯了。
“哈哈哈……"白胖女人一听我说要报警,故作满不在乎的大笑之状,以示毫不畏怯、镇定自若,但却立即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做好夹着尾巴逃跑的准备,“人家人民警察一天忙得跟鞭子猛抽的陀螺一样,哪有空儿管这些鸡毛蒜皮似的小事、破事?再说了,人民警察保卫人民,老娘是妥妥的人民,警察怎么会抓我、关我呢,真他妈的是天大的笑话!不瞒你说,老娘今天是来买粉条的,不是跟你这般没见识的人闲磨嘴皮、浪费唾沫的!——老板,赶紧给我称五斤粉条,我还急着去跳广场舞呢!″
“好嘞,马上就好!″河南老乡满脸堆笑,一边热情似火地应答着,一边快手快秤地完成操作,三下五除二便把五斤粉条收拾停当,用塑料袋子装好,笑嘻嘻地递到白胖女人手上。
白胖女人立即扫玛付账,然后按了按厚瓶底似的近视镜,低头拎着粉条袋子,急匆勿地走出店门,战场逃兵似的灰溜溜地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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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白胖女人提着自以为不是河南粉条的河南粉条袋子仓皇而逃的背影,想象她回家大吃自以为不是河南粉条的河南粉条而大骂河南人的情景,我觉得她不仅可憎可恨可鄙,而且可怜可笑可叹,一种莫名而沉重的悲哀不禁在心中油然而生。
“这个四眼猫女人真逗!”河南老乡川刷变脸似的,又恢复了我和妻子刚进店时的如花笑容和如火热情,口音也秒回成河南话,故意讨好搭讪着说道,“她不仅眼近视得像个瞎子,而且心粗疏得像个筛子,整个一个傻逼,进店时根本没有看清门上咱们河南专卖的招牌!"
“废话一堆,她看清招牌怎么会进店来呢?″我妻子两眼怒火,喷逼着河南老乡,劈头盖脸厉声喝斥说道,“老乡,你到底是个人,还是个鬼,怎么能为了卖出区区几斤粉条,就出卖咱们河南人的铮铮骨气和朗朗人格?扪心自问,你对得起咱们河南的祖宗和父老吗?你知道不知道,咱们河南可是公认的黄帝的故里、孔子的故国、岳飞的故园、中国人的故乡啊!”
“哎,好俺的大兄弟、大妹子哩!”河南老乡仿佛孙悟空似的,拿出七十二变的本领,瞬间竟挤出几滴眼泪,假惺惺地带着几分哭腔,如泣如诉地说道,“你们也知道,眼下经济都不太景气,出门在外做生意实在太难了,简直就是卖笑讨饭的活计!再说,我丈夫一天到晚送外卖,累得跟拉磨的驴似的,而且家里还有一对龙凤胎今年正要高考,满天满地都缺钱哪!你们两口一个是咱河南老乡,一个是咱河南女婿,大姐把你俩一直当自家弟妹看待哩,自家人就要多多谅解、理解和支持、支援一下子!对不起,大姐给你俩赔个不是,刚才只是一次偶然的灵活运用!你俩今个儿要一百几十斤粉条?大姐这就给咱秤,而且给你们来个九折大优惠——”
“灵活运用?”我妻子不听则已,一听这一番狡辩更加气愤,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反唇相讥地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难道全天下就你一个会灵活运用吗?古语说得好:‘礼尚往来。′ 你刚才对我俩来了一个灵活运用,我俩现在也回报你一个灵活运用!拜拜,我们走了!我就不信偌大一个城市,就找不到另外一家河南粉条专卖店!”
“大兄弟,大妹子,大人不记小人过,老乡顶嘴不记仇……”河南老乡满脸堆笑死死拉住我俩不放,嘴里不停地苦苦哀求着。
“等你的灵活运用病治好了,我们再来!"妻子丟下一句响亮的回答,拉起我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河南粉条专卖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