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我因有一些事情要处理,特意向公司申请了几天年休假,休假这几天也是很有规律,每天早晨陪父亲吃完早饭,出去办事,午后才能回来,下午到晚上就可以在家休息。父亲似乎很珍惜这一日三餐都有我陪伴的日子,每天早早地起床,熬粥、煮蛋、炒菜,把熬好的粥盛在碗里晾着,就回在房间里看书,等看到我起床洗漱时,才把菜和主食等摆上餐桌。因此,等我坐在餐桌前时,粥已经晾得不烫了,父亲知道我的食性,端来一盘煮好的红薯或胡萝卜,让我尽情地吃,他上午再煮一些。
午饭相对要隆重些,我与父亲商量好,或者我或者父亲做,反正是等我回来一起吃,父子俩对饮一杯酒,睡上一下午,晚饭大约又是煮好的红薯或者胡萝卜。我提议的午饭是火锅鸡,那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伴着菜市场的点点灯光买了两只三黄鸡回来。早饭后,我先把鸡斩成块儿炖熟,然后交待给父亲:中午十二点半,把这炖熟的鸡,连汤放在火锅中,配上重庆火锅底料,熬开就可以了。父亲上午在家又准备了一些蔬菜和蘸料。
我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闻到火锅的味道了,父亲满怀欣喜地对我说:早就开锅了。意思是他闻着火锅的味道等我回来,是很辛苦的。我把酒倒上,又给他夹了一块儿鸡肉,就开吃了,火锅的热气很快驱散了寒气,不一会儿我与父亲的额头都有了汗珠,我问父亲:味道怎么样?父亲认真地回答:“好吃!”
父亲一边往锅里放菜,一边问我:“你吃什么主食,有面条,有饼丝,想涮什么就涮什么,也可以都涮。”我有些好奇:“你怎么还买饼丝了?”父亲期待地说:“你不是休假吗?我这不是想给你做顿烩饼吗?”
是啊,看我忙得都忘记父亲的习惯了,从我小时候起,父亲就是一个深沉而不太会表达的人,我记得他夏天会给我和姐姐零花钱让我们买冰棒,他冬天做烩饼或者让母亲给我们熬饺子粥,每年冬天,我都能听到他对我说上几回:“天冷了,想吃暖和点儿,就喝饺子粥或者吃烩饼,吃了就热乎儿了。”直到现在,如果我和儿子主动要他给我们熬饺子粥,他就会很高兴地包饺子、熬粥,忙个不亦乐乎。烩饼也是,也许父亲可以从跟我们一起吃烩饼当中,回忆一下过去的事情,展示一下他当年的舐犊之情。
想到这儿,我对父亲说:“有饼丝,谁还吃挂面啊。”父亲高兴地打开冰箱,递给我一大包饼丝:“看看够吃吗?”我哈哈一笑,抓了一把饼丝放进火锅里,对他说:“这一把就够了,这饼丝得留着咱吃烩饼吧。”父亲说:“晚上就给你烩!”我赶紧说:“明天,明天中午咱俩吃,到了晚上把你孙子也接过来,咱们三个吃。”父亲说:好。
第二天的午后,我从外面办事儿回来,父亲把我叫到厨房对我说:葱花儿、白菜、豆腐、豆芽、豆腐干,这些都切好了,鸡蛋也炒好了。我挽起袖子洗着手说:“好,我来做吧。”父亲就在一边看着我热锅放油,放入葱花爆香,点入生抽,依次放入白菜、豆芽、豆腐干煸炒,加入清水,摆上一层豆腐,大火烧开后,放入饼条,铺上一层鸡蛋。等我转身叫他时,他默契地端着两个大碗径直递给了我,我顺手接过,还不忘调侃他一句:“我小时候,你要是不想给我做饭的时候,就带我吃烩饼啊,一碗烩饼就把我打发了。”父亲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那时候老百姓能吃啥啊,吃烩饼就算好的了。”我笑着把锅里的烩饼翻拌均匀,父亲还不忘提醒我:“点上点儿香油。”
我把酒倒上,父亲拿出一盘生花生米,我俩一边就着花生米喝酒,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烩饼,硬是在自己家里吃出了小饭店的感觉。家里暖气烧得好,我俩刚吃了一半就浑身是汗了,我拿来毛巾递给父亲说:“冬天吃这个是暖和啊。咱光膀子吧。”父亲接过毛巾擦了把汗:“吃烩饼就得出汗。”那意思就是说我少见多怪了。
晚饭前,我去接儿子,儿子问我要带他吃什么好吃的呢。我假装神秘地告诉他:“吃烩饼!”儿子应该是翻了翻眼睛看别处去了,但是我没看见。父亲在晚上的烩饼里加了切成片儿的鸡肉丸,说:“这是丸子烩饼。”我们仨吃着烩饼,我一个劲儿地对着儿子夸父亲:“你看你爷爷做的烩饼多好吃啊,热乎吗?”儿子说:“好吃,热乎,都出汗了。”父亲高兴地咧着嘴看着我俩。我继续对儿子说:“这得光膀子吃,知道吗?”儿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爷爷,憋着笑没说话。
吃完烩饼,我想起快到姐姐的生日了,就和父亲商量等姐姐生日前,和他一起回趟家给姐姐过生日。父亲答应说好。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想回家时给姐姐带点儿什么,回家后给姐姐做什么吃。姐姐爱吃什么来着,我做的菜她都爱吃,哦,对了,有一次,我刚到家,姐姐就跟我说:“不用买菜,我都准备好了,吃卤面吧,特别想吃卤面了。”我懂姐姐的意思,姐姐是思念我们的母亲了。从我们记事起,每年过了麦收时节一直到暑假结束,母亲总会给我们做上几顿卤面吃,那是我们记忆中的美味,也让我们想起母亲对我们的养育与呵护。姐姐说:“俺妈那时做的是放的豆角,我今天没买到豆角。家里有蒜薹,行不行?”我说:“行!”
我没有做过卤面,但是姐姐想吃,所以我要试一试。回忆一下当年母亲似乎是这样做的:把豆角炒熟,把面条抖散轻轻铺在豆角上,盖上锅盖。
姐姐一边帮我洗蒜薹,一边说:“好久没吃卤面了,自从妈走后,就没吃过,我估计你也想吃了。”我擦了一把眼泪,洗了一棵葱,接过姐姐递过来的蒜薹,切好。我按照回忆中母亲的做法,一步一步地把蒜薹炒熟,加水和调料,熬开后将面蒸熟,拌匀盛出。姐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说一句:“嗯,是这样的。”那顿饭,我和姐姐吃得很慢,姐姐说很好吃。其实我知道,我并不清楚母亲当时是怎么做的,我记得母亲说这卤面啊,挺费油的,可不能经常吃的。我现在都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用那么多油。而且母亲做的卤面是又香又劲道的,面条干爽入味,越嚼越香。我做的面条相对松软不劲道儿,多了一些焖出来的水气。
想到这儿,我发觉自己在客厅默默地回忆这些已经有好一会儿了,父亲似乎跟我了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走到父亲房间问他刚才说啥,父亲说:“我刚才给你讲呢,你知道小时候为什么带你吃烩饼嘛?”我:“不知道啊,我一直认为你那时候懒,不给我做饭呢。”
父亲说:“那时候你妈妈病了一场,养病期间没法照看你们,就把你姐姐托付给你姥姥照看。”
我问:“那我呢?”
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你小时候脾气不好,别人看不了你,你妈妈让我带着你上班,你跟着我吃食堂,有时候就带你去吃烩饼,要不人们都叫你’小尾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