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那是我一生的遗憾,也是我一辈子的寂寞。
时光啊,真的要追溯到很久远很久远以前了。
一
和所有故事的开头一样,如此平凡又如此简单。我叫秦潇湘,我有一个青梅竹马,他叫沈园非。
那时桌椅上的木雕花纹路还很青涩,细细镌刻的金丝花镂印在木板上,散发着淡淡花香和泥土的气息,我们穿着细布浅花上衣,每天无忧无虑快乐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我喜欢香炉里浸出来的沉香味道,那白花花的烟雾一层层往外冒,将整个房间都晕染得置若仙境,那淡淡的独特香味慢慢弥漫开来,如微妙的爱情那么美好而华丽。
从不谙世事的年纪开始,我就和沈园非在一起,每天亲密无间、形影不离。那时我学跳舞,他陪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每到放学,他都会跑到我家楼上一起练舞。那段旋转的时光曾反复萦绕在我的梦中,夜夜出现,日日想念。时光的缝隙越走越远,我们之间也逐渐养成一种灵魂般的默契,相互之间变得越来越依赖变得越来越信任,就像灵魂伴侣,彼此什么也不说,可却什么也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越来越清晰地明白彼此间难能可贵的情谊,这份情谊由最初的懵懂无知、两小无猜转变为深入骨髓的依赖,我愈渐明白,我爱他,我爱沈园非,我也知道,他和我一样深爱着。大概没有什么比两个相爱的人一直在一起还要幸福的了。我想,这辈子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他在我的心里,没有人可以取代。我告诉自己,这辈子,秦潇湘要做沈园非的妻子,比翼双飞,白头偕老。我看着他,仿佛看见了我自己,他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让我感受到被深爱的幸福。不知道是何时爱上的,或许是每个跳舞的黄昏,或许是闲谈时的慵懒,或许是他温柔深情的目光,或许是无时无刻保护我给我依靠的臂膀,或许是他无所畏惧义无反顾专属于我的霸道,或许只因他是沈园非,那时我终于懂了,什么叫脑子里已为他幻想了一生。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从年少青春走到人生白头。
二
直到有一个人的出现。我都忘记那个人的姓名了,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远到模糊,远到我可以把很多人忘记,远到我都开始渐渐怀疑当初我那么深刻的爱情是否真正存在过了。
那个人说他喜欢我,可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恶毒的喜欢。他利用家里的权势和地位,将我和沈园非牢牢控制在他的掌心。他将沈园非一家调走,沈园非不依。那天,沈园非和他进行了激烈的争吵。沈园非找到他,让他收手放过他家人。他却以我做为筹码,逼沈园非离开。我听见他说:“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再也不见秦潇湘,我就答应你。”沈园非拒绝了他。我看着那人越走越远,小跑进屋子担心沈园非,他只笑了笑,对我说没事。
我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了。我和沈园非又恢复了从前的日子,单纯而美好,只属于我们彼此的甜蜜。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我心血来潮,写了一首诗想要念给他听。我跑到他家,急冲冲地把他叫出来,站到他面前,兴致勃勃的告诉他,我特意为他写了一首诗。他很惊讶,又夹杂着些许惊喜,笑眯眯地看向我。我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他身边,启唇道:“你有没有见过我,我走了很远很远,才来到这里,涉过黑山白水,历尽百劫千难,在我每一次的人生中,找到你。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我看见沈园非眼里有星星,散发出的光芒笼罩着我,将我团团包围,让我沉溺其中,无法抗拒。他低下头靠近我:“我想听你对我说一辈子。”我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传到我的耳朵,望见他眼底的温柔和情意,感觉有什么轰隆一下在我脑海炸开,未及听他继续说什么,便灰溜溜逃走了。直到跑到房间将房门关上,那颗心仍在扑通跳个不停。我花了好长时间平复心情,想到他说的那句话,不禁莞尔一笑,拿出信笺一笔一画写下他的名字,将这首诗认认真真地写在上面,想要明天郑重地送给他,想把自己的那颗心,连同心里装满的对他的情谊,通通送给他。
然而世事难料,未曾想到,这信笺,竟陪了我一辈子,再也没有送出。
浓墨重彩的油画还静静地躺在墙上,细不可见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散,迷离的花香夹杂着不可诱人的味道混散开来,黄色的灯盏发着昏黄色的暗淡的光芒,映衬着这孤离世界生活变化的昏黄。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看见这封信笺的,我只知道那天他冲进来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他颈上的青筋因发怒而格外刺眼,涨的通红。他嘶声力竭地质问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沈园非,为什么就那么看不起我。你说你喜欢我,说啊说啊!”我只觉得缺氧,脑子昏昏沉沉,他狰狞的面孔在我眼前不断放大,他掐着脖子用力地摇晃我,让我晕眩的神智稍微有些清醒,“我喜欢沈园非”我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又苦涩。他恼羞成怒,我只觉脖子上的手开始发紧,他恶魔般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我要你们都死!你们都给我去死!”我看见他的脸已经扭曲变形,就像是从地底下钻出的魔鬼,我闭上双眼,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疼痛与无助充斥着我的神经,我开始放弃挣扎。
忽然我觉得脖子一松,那让我无法挣脱的桎梏瞬间消失,我朦胧中睁开双眼,看见那个人缓缓倒去,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隐约中看见了沈园非,他的膝盖中了一刀,刀身完全嵌入他的皮肤,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那摊血迹格外鲜红,映衬着沈园非的脸在我脑海中永久的形成了定格。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没想到那会是最后一眼,我明明有好多话想对他说,我明明好想再看看他……
三
我和园非的一切就此停止,我们就此分别,而这场别离,却是一辈子。
我不知道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傍晚,在我昏迷的时间,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我和沈园非的命运,也从此驶向两个截然相反的火车轨道。
沈家被调到贫瘠而遥远艰苦的沙漠地区,沈园非则以故意伤害罪被判死刑,清早已经执行。沈园非父母因突逢变故万念俱灰,无法接受儿子死讯及路上的摧残虐待双双自杀身亡。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心脏猛地抽痛,感觉瞬间失去所有力气,我的灵魂好像漂离到很远很远,我仿佛升在半空中看见父母焦急地在床前呼唤我的名字,我想为他们擦去泪水,可已经不受我控制。我好像在飞,潜意识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找园非,去找他,找到他。
我的清醒,是因为一句话,这句话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也因为这句话,我撑过了漫长而又孤单的岁月。
母亲告诉我:“沈园非没有死,我和你父亲用尽了所有关系将沈园非和一刑犯调换身份,想保住沈家唯一血脉。”沈园非已经隐姓埋名在某一个地方好好的生活着。
世上已再没有沈园非,然而沈园非却仍在世上。
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找到他。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沧海变桑田,我都要找到他,告诉他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然而我未曾想到这一找,竟是一辈子。我的岁月年华,就这样消失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中,一去不复返。
就在我拼命收集沈园非的踪迹时,我家遭逢巨变。我的父母因最后查出帮助沈园非逃走而被逼自尽,我也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我拿着父母留给我的书信,痛彻心扉到无法自拔。“不管怎样,你都要活着,只有你安然无恙,我们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那年,我二十岁。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
顷刻之间,我失去了所有我爱的人。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沈园非,所有我在乎的、我珍惜的、我爱的,皆离我而去,万籁俱静、万般皆空,生命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丝毫意义,然而我却必须坚定地、孑然一身地、茕茕独立地,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四
在那漫长的时光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的、不知痛苦的、不知疲倦的走下去。早已不知是过了几个星期、几个月,又或是几年,我就这样孤独又流浪的不知何时是尽头的活着。偶尔我会想起园非,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好。
如今想来,大概我们的命运早就注定。君向潇湘我向秦。沈园非复旧池台。不管怎么念,都是两首注定别离的诗,其中牵扯的万般愁绪,早已不是圆满的结局。
可我还是想找到他,这份感觉激起了我生存的欲望。我想着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见他一面,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好多好多的苦好多好多的痛对他诉说,我还想和他说从今以后我们俩相依为命,我陪着你一直走下去,我还要把那封未给成的信笺亲手递给他,我还想和他白头偕老……
这个强烈的欲望一直贯穿着我,我开始好好生活,每当我坚持不下去了,我就会拿出那封信笺,在没有园非的日子里,一直是这信笺,陪着我走过余下的时光。我告诉自己要变得很好很好,很优秀很优秀,然后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很坚强,告诉他哪怕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很爱他。于是,我开始了我漫长而又孤单的寻找。
五
时间游走的悄无声息,嘀嗒嘀嗒数着它慢慢逝去。那些日子格外缓慢,每天重复,单薄而又无趣,只是我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秦潇湘,坚持下去,明天沈园非就会在你面前”。因着这个信念,好像身体内又有了无尽能量,支持我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距离当年已经整整有六十年了,我已经有六十年没有看见过他了,我早就不记得他的样子了。时间真的太可怕了,即使我拼命想要记住,拼命提醒自己不能忘记,可在这岁月的洪潮中,我还是输了。六十年有多长,长的如一辈子。我这一生,和园非度过的仅二十年,可是却已足够我用尽一生去想念。我这一生,寻找他用了六十年,在这六十年里,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明白我有多么爱他,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他。哪怕那遥远的二十年里我们没有过一个承诺,但沈园非这三个字,就是支撑我一个人孤独地走过六十年的全部动力。因为我期盼着有一天我能够遇见他,告诉他我是爱他的,我一直在找他一直在等他,我就是为了这句话,我想告诉他这句话。然而,这么久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他。
我曾无数次的祈求上天,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够再见他一面,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支撑我活着的理由。我想不到如果临死前我仍不能找到园非,那我这一生的意义何在。我原本就是为寻找他而活,我想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见,我想着我们能摆脱以前的是非恩怨,忘掉过往,重新开始生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而想着想着,我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苦苦挣扎的一生,究竟所为何来。
园非,我深爱了一辈子的园非,让我魂牵梦绕的园非,支撑我徬徨的走过六十年的园非,能不能告诉我,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爱的,离我而去,我寻找的,从未相遇,我所有珍惜的、想要拥有的通通都不属于我,我这六十年来所受到的磨难与痛楚,究竟有何意义,我这一生,究竟又有何意义。
六
又过了很久很久,我来到一家僻静的院子,我看见屋前的青草郁郁葱葱,像极了那年我和园非一起跳舞的草地。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我们是那么的幸福。
院内屋里的摆放零落有致,大红木漆的家具和那暗色的灯盏缠绕在一起,在隐约射过来的阳光中显得分外朦胧。木窗上的花纹精致而典雅,厚重的古门上金色环扣反衬出来的光照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我听见里屋传来年轻人的笑谈声,下意识领着我向前走去。我看见几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女,眉眼弯弯的聊天谈心,他们朝我望了一眼,像我招了招手。我微微一笑,就着靠近的红木椅子缓慢地坐了下来,擦了擦因疲惫而浸出的汗迹,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故事。
坐在最中间侃侃而谈的是这家的主人,我听他絮絮叨叨了很多关于他父亲的事情,起初我不以为意,然而我听见他讲述了一件事。
“记忆里,我们全家总是在搬迁,每到一个地方总是没住多远就换了一个地方。我曾开玩笑说他就像个逃犯,他也只笑笑,对我说,等我走了,你就不用再这样四处奔波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吧。”
“说来我父亲这人还真是倔,记忆里他总在想着一个人,有的时候看见在床前独自发呆,有的时候看见他站在门口一站就是一整天。有时我问他在干嘛,他会告诉我在等人,然而当我继续问是谁,他只是苦涩着不说话。”年轻人停了很久,他的眼神放空,像是在回忆当年,追溯记忆。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我总觉得父亲不像是等人,倒像是等一个念想。因为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的心口暗自发紧,手牢牢抓住衣领未曾松开。
他又接着道:“说来心酸,我父亲这一生太过悲惨,不仅承受生理上的折磨,还有心理上的折磨。自我记事起他就有一个顽疾,膝盖上有一个脓包,就像是毒瘤。据说是年轻时被人迫害所致,当年未曾医治,只能任其溃烂发脓,毒素遍及全身。其实我有时候还挺感激父亲那个念想的,要不是他天天念叨着要等人,估计早就撑不到现在了。”
我的喉咙顿觉苦涩,想起园非当年的那个伤口,心脏暗自抽痛,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要喷涌而出。他的父亲,是我的园非吗?是我朝思暮想,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园非吗?
那个年轻人讲到最后,眼角有些湿润,泪水划过他的脸颊。他说:“他父亲清醒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生来不能相见,死后愿能相依。’”
我们曾那么相爱,没有人知道。
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找了他整整一生,他等了我,整整一生。明明是两个用尽所有力气去爱的人,却终其一生,再未相见。爱在心口从未说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分别,就是一辈子。
我顿觉双腿发软,喉咙发痛,强镇许久才问:“那你能带我去看看你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