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译·月亮与六便士·第二十四章

快到圣诞的时候,迪克·斯特里夫让我与他一同过节。关于那一天,他具有一种独特的多愁善感,并且希望与朋友们一同通过各种合适的仪式来度过。我们都两三周没见到斯特克兰德了,我是因为忙于应付来巴黎小住一段时间的朋友们,而斯特里夫则是因为与他吵了一架,比平时更激烈,下定了决心跟他不要再有任何瓜葛。斯特克兰德难以相处,于是他发誓再也不与此人说话。但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情感又变得温和了起来,不愿去想斯特克兰德要独自一个人过圣诞的事实。他把自己的情绪寄托在对方身上,且受不了在某个失去友谊的场合,孤单的画家被抛弃,一个人黯然神伤。斯特里夫在他的画室里布置了一棵圣诞树,并且我觉得我们都会发现某些奇怪的小礼物悬挂在那节日的枝桠上。但是,他羞于再次见到斯特克兰德。这般轻易地宽宥此等侮辱是有一点儿丢脸,他希望他决定与之和解时我能在场。

我们一同去了德·克里希大道,但斯特克兰德并不在咖啡馆。坐在外面太冷了,于是我们选择了室内的皮沙发。屋里面又热又闷,空气因烟尘而变得灰蒙蒙的。斯特克兰德没有来,但眼下我们看见一个偶尔和他下棋的法国画家;我与他略微熟识,他坐到了我们桌。斯特里夫问他是否见到斯特克兰德。

“他病了,”他说,“你不知道?”

“严重吗?”

“非常严重,我认为。”

斯特里夫的脸变白了。

“他为什么不写信告诉我?我竟跟他吵架,多么愚蠢!我必须马上去看他。没有人照顾他。他住在哪儿?”

“我也不知。”那法国人说道。

我发现我们没有人知道怎么找到他。斯特里夫越来越忧愁。

“他可能死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那糟糕透顶。一想到这我就受不了。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我试图让斯特里夫明白在巴黎胡乱搜寻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想一个法子。

“是的,但现在他可能快要死了,当我们找到他时就已经太晚了,一切都无济于事。”

“安静地坐着让我们想想。”我不耐烦地说道。

关于他的住址,我唯一知道的是德·贝尔吉斯旅店,但斯特克兰德已经离开那儿很久了,并且旅店的人应该不记得他。由于他那对自己行踪保密的奇怪观念,当他离开时,他不大可能会说他要去哪儿。另外,当时已过了不止五年。

我很确定他搬得不远。如果他经常光顾是同一家咖啡馆,与他当初待在那间旅店时一样,那可能是因为那家咖啡馆是最方便的。突然,我想起了他要画一幅肖像,且通过他经常光顾的面包店的老板收了佣金,于是我觉得那人可能会有他的地址。为了查到那面包店老板,我借助了工商名录。在临近的区域有五个人,唯一的办法便是逐一询问。斯特里夫不情不愿地陪着我。他自己的计划是在直通德·克里希大道的街道上来回奔波,挨家挨户地问斯特克兰德是否住在那儿。我的计划虽平平无奇,但毕竟奏效了,因为在我们拜访的第二家店里,那柜台后面的女人便承认认识他。她不确定他住在哪儿,但可以肯定的是对面两幢房子中的一幢。幸运眷顾了我们,去造访第一幢时门房便跟我们说应该去顶楼找他。

“看来,他生病了。”斯特里夫说。

“可能吧,”门房漠不关心地答道,“事实上我已经有几天没有见到他了。”

斯特里夫先我一步跑上楼,当我到达顶楼时,我见他正在与一个将衬衫袖子挽了起来的工匠说话,斯特里夫敲了他家的门。他指向了另一道门,并说他相信住在那儿的人是一个画家,而且,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斯特里夫假装要敲门,然后转向我,做了一个表示无助的手势。我见他显得惊慌失措。

“假如他死了?”

“他不会的。”我说。

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然后试了试门把手,发现门没有锁。我顺势推门走了进去,斯特里夫跟在我身后。房间黑漆漆的,我只能看出那是一间阁楼,屋顶倾斜;有一束微光,仅是一抹并不明亮的朦胧,从天窗透了进来。

“斯特克兰德!”我叫到。

没有回应。站在我身后的斯特里夫似乎在颤抖,对我而言,这真的相当不可思议。有那么一刻,我竟犹豫要不要把灯点上。我隐约看见墙角有一张床,那光亮微弱得让我不得不怀疑一个人是否能发现床上躺了一具死尸。

“你们没有火柴吗?白痴!”

斯特克兰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刺耳,吓了我一跳。

斯特里夫叫了出来。

“噢,老天,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点了一根火柴,看看有没有蜡烛。我快速扫了一眼狭小的公寓:一半房间,一半画室;里面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张床、面向墙的画布、一张画架、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地面上没有地毯,也没有壁炉;堆满了画、调色刀以及各种杂物的桌上有一只蜡烛头。我点燃了烛芯。斯特克兰德躺在床上,并把所有的衣物都盖在身上取暖;他并不舒适,因为那张床太小了。他发着高烧,症状明显得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斯特里夫,语调中带着激动,走向了他。

“噢,我可怜的朋友,你怎么了?我不知道你病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一定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你在想我说的话吗?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真愚蠢,我不该动怒。”

“去死吧!”斯特克兰德说道。

“现在,理智点儿。让我使你稍微舒服一些。你没有找一个人来照顾你?”

他沮丧地环顾了一下脏兮兮的阁楼,又尝试着整理一下床单。斯特克兰德费力地呼吸着,保持着沉默但又生着气。他给了我愤怒的一瞥。我很安静地站着,看着他。

“如果你想替我做点儿什么,你可以弄点儿牛奶给我,”最后他说道,“我已经两天不能出门了。”

他的床边是一个装过牛奶的空瓶子,在一张报纸里有一些面包屑。

“你吃了什么?”我问。

“什么也没有。”

“多久了?”斯特里夫大声问道。“你是说你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太糟糕了。”

“我喝了水。”

他的目光在一个伸手就可触碰到的罐子上停留了一刻。

“我立刻就去,”斯特里夫说,“你有什么想要我带的?”

我建议他带一个温度计、一些葡萄酒和面包。斯特里夫很高兴自己能有用处,哗啦啦地走下了楼梯。

“该死的白痴。”斯特克兰德咕哝道。

我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得快且微弱。接下来,我问了他一两个问题,但他没有作答,当我逼问他时,他便暴躁地把脸转向墙壁。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静静地等着。十分钟后,斯特里夫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除了我建议的,他还带回了蜡烛、肉汤和酒精灯。他是一个务实的小家伙,没有任何耽搁,立马准备面包和牛奶。我替斯特克兰德测了测体温,一百零四华氏度。没有疑问,他病得非常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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