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在祖父的杂物间翻出那根竹制鱼竿。斑驳的漆皮下,青竹纤维像年轮般清晰可见。叔叔拎起鱼竿对着光端详:"你爷爷年轻时用它在太湖钓起过10斤半的螺蛳青",竹节摩擦的沙沙声里,惊蛰的雨正漫过江南。
那时去城郊的跃进水库要坐两小时摇晃的班车。天还浸在靛青色的雾里,站台旁卖粢饭团的阿婆便支起煤炉,糯米的香气与柴油味在晨雾中纠缠。我们常把鱼篓垫在过道,看车厢地板上跳动的光斑渐渐染成金色,直到售票员喊着"水库到了",才惊觉裤脚已被露水洇湿大半。
新安江水系滋养的库区总是慷慨。挂上蚯蚓甩竿入水,浮漂尚未立稳便剧烈抖动。银鳞翻飞间,竹竿弯成满月,鲫鱼群在春水中织就流动的银毯。叔叔教我辨水纹时总说:"鱼汛来时,连水草都在跳舞。"我们踩着沾满苍耳子的胶靴返程时,斜阳正把成串的鲫鱼映成玛瑙色。
而今再访旧地,高速路早已取代了颠簸的乡道。金属钓箱取代了竹编鱼篓,碳素钓竿的灵敏度能感知水底最细微的颤动,可水库边的芦苇荡里再难寻那日惊起的白鹭。水位线年复一年地退却,如同我额前渐渐后移的发际线。倒是在这晨昏交替的寂静里,终于听懂了浮漂起伏的韵律——下沉是光阴的刻度,上浮是往事的浮标。
漂盒里仍躺着祖父那枚铜皮铅坠,氧化后的铜绿恰似那年车窗外掠过的秧田。起竿时带起的水珠悬在半空,刹那间折射出三十年的晨光暮色。现在的年轻人总说"空军"(注:指空手而归),可他们不知道,当涟漪渐渐平复成镜面,那些沉在水底的往事,会自己咬钩。